我叫真真,艺术学院06级美术系的女生,信佛。但我信佛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是因为我天生可以看见鬼。因为是女生,本身阴气重,所以从小女乃女乃便把我打扮成一个男孩子,为的是不让鬼把我捉住。
那是我小时候,也是从那一次开始,我知道自己是可以看见鬼的。
鬼也不是像人们想象中的那么阴森恐怖。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水鬼就很美,美的就像诗中的落shen,像壁画上的仙女,像不食人间烟火的菩萨。
她穿着一袭古装清丽的白色衣裙,在瑟瑟荻花的湖边奔跑着。天空中流动的白云不如她灵动,溪澈间汩汩的清泉不如她清甜。她迎面跑来,空气中都充满了木叶的芬芳。盈盈潋滟的水光照着她明媚如花的笑靥,安祥娴静得仿佛世间上再无一丝一缕的忧愁烦恼与红尘羁绊。
她圆润的手腕探进湖水,船桨一样徐徐划起一道道曲折折的水波,无数条彩色的鱼儿顶着一颗颗大大小小的珍珠从她投影的波心中次第跃起。她褪上透明得像蜻蜓翅膀的纱衣,在阳光下,在天水一色之间,闪耀着露水般七彩斑斓的微光。
她的脚像莲藕一样白女敕细滑,赤着脚行走在碧绿色美玉一样的镜湖上。她长长的裙摆包绕脚踝,卷起青丝纠葛的水草,飘向破旧孤单的小舟。小舟之上,有一个男孩儿顶着一只宽大如伞的荷叶,在船身宛若摇篮的摇动中早已甜甜地酣睡入梦。她乌黑如瀑的头发长长垂下,露出雪白美丽的小腿,回眸含情地望着船上的男子,轻轻缓缓地迈入湖水之中。
湖面上泛起阵阵涟漪,涟漪中满是妖艳的红色莲花。
涟漪一圈圈弧形展开蔓延散大,直到将她的整个身子吞没了进去。
很多年以后,我长大了再次去到那里写生,见到了许多只美丽的丹顶鹤。雪白的羽毛,修长的腿,红红的顶子,发出孩子哭声一样幽幽唳唳的鸣叫。那感觉,像极了那个美丽的女鬼,然而,我却从此再未见过她了。
一次机缘巧合,听去那里摄影的大叔说,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有一对情侣游湖散步到了这里。女孩看到了湖里的一朵莲花,指着湖心开得最盛的那一只说很喜欢,叫男孩去给她摘来。男孩满心欢喜,一口答应,当即月兑了鞋子,挽了裤脚纵身跳进湖中,便再也没有上来。女孩伤心欲绝方知道男孩是不会水的,情急之下也跳进了水里。男孩本能地挣扎,竟将女孩活活勒死了。两个人就这样,一起双双死在这片美丽清幽碧水镜湖之中。
然而,却并没有多少人对这个湖心生畏惧和厌恶,到湖边写生散步的人依旧络绎不绝。人们常常能看到双宿一起飞的白鸟,从湖面飞掠,衔起一朵才露尖尖角的含苞小荷。那画面我不曾亲眼见过,但每每听人说起,眼底总会泛起阵阵泪花。
想来真心的爱慕和付出是没有怨恨的。即使生命停止了,也不能停止我爱你。
我见到的第二个女鬼却大大的不同,却也是极美的。
她是旧时代的一位名伶。除了唱戏喝茶之外,她还很喜欢吃糖炒栗子。
一位叫唐十三少的有钱公子哥很喜欢她,每次必捧她的场。单单唐十三少是动了真情,为她花了心思的。
他不像旁的纨绔子弟那般,真金白银地朝台上撒了去。他总是在戏到一半时,偷偷溜走,再悄悄回到座位。每次回来时,都手捧着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然后在趁热捂进自己怀里。牛皮纸的袋子还烫着,栗子上的糖都黏到了一起。
但在那个时代,下九流的戏子是嫁不进豪门的,能做个妾都是福气了。但十三少不肯,他执意要把名伶娶进门。不仅要娶,还要风风光光,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这下可惹恼了唐家老爷和老夫人,唐老爷一怒之下急病发作竟去了。十三少悲痛欲绝,不忍落下一个不孝子的骂名,就连名伶已经怀了他的骨肉,也不许她穿白带孝靠近唐家大门半步。
十三少终于积郁成疾,不久得了肺痨。却还偷偷地托下人给名伶送去了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不多光景便也去了。入殓的那天,名伶在雨中跪在十三少门前一天一夜,只为再看十三少最后一眼,谁料竟将月复中的孩子跪掉了。
有一天,我跟朋友一起去帮忙收拾同学的老房子。她说父母有事在国外不能回来,因为要拆迁的缘故,很多邻居都不住在那里了。自己一个人又不敢住,只好叫来了我们,那时我便知这里面有古怪了。
半夜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睡着,但也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在房间里久久地传出吃东西的声音。因为实在憋不住想上厕所,我才胆战心惊地站起来,大着胆子往外走。漆黑的老房里,有一间屋子竟是亮着灯的。我以为是同学胆小为了晚上上厕所故意留的灯,便心存感激地从屋子旁走过去,不经意地往里面一瞧——
这一瞧,可不要紧。真真是吓破了我的胆。
屋子里,一个蓝色鸢尾花戏服的青衣正对着镜子抿着口红,凄凄惨惨地流着眼泪,将她的妆都哭花了。雪白的水袖上,还捧着一捧早已干瘪的栗子。她竟仿佛失去了味蕾知觉一般,痴痴傻傻地把石头一样冰冰冰硬邦邦的栗子含在嘴里,硬生生地往下吞。那声音在我听来不是恐怖,是能把人心捣杵成酱,碾碎成汁的痛楚。殷红的血从她雪白的牙齿缝儿里渗出来,我的眼泪也情不自禁地流下来。这时,她竟发现了我,整了妆容衣衫,施施然地开了门:
“糖炒栗子,还热着呢十三少亲自买的你吃”
她笑着将栗子送到我手上,我两手捧来只觉得无比心酸。就连上厕所的心情也没有了。回到屋子里的我,蒙着被子久久不能安眠。那个骇人的吃东西的声音却再未传出来过。
第二天上午,我帮忙收拾同学太女乃女乃的房间,偶然从一个破木箱底下发现了一张老旧照片。上面是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戏子的合照。那戏子正是昨天夜里我遇见的那位青衣名伶。
我问我同学那位名伶的名字,上面的年轻男子又是谁。同学说那年轻男子,是他太女乃女乃的父亲。那个名伶已记不得姓什么了,名字是叫蝉衣的。
我恍然大悟。
这女鬼也是不舍这座老屋,不舍这段情,所以旧地重游来的。
我又问我同学,那她是怎么死的。同学竟翻出一张看上去更古董的报纸,上面报道了名伶蝉衣的死讯。
就在唐十三少死后的第二天,蝉衣就站在当年与十三少一同眺望这座城的鼓楼上,唱着他生前最爱的戏文,穿着他最爱的那件蓝色鸢尾花戏服,擦着他最爱的***发油,带着她淡淡的忧伤和深深的渴望,挥舞起她轻薄的蝉衣,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飞向她心中最向往的花海碧树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