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信不那么发达的时候,一个大片区就一部电话,一般是一说话漏风的老太给守着,以后偶尔有一两个大学生蹲点,如果再过五十年不变,估计博士就得竞争上岗了。
平常有电话找人,看电话的太婆,如中世纪英格兰的税务官,扯着喉咙在街头喊:某某接电话了,听起来跟“姑娘们接客了。”比较相近,堪比旧时唱科举榜的小厮,能把范进震疯。
“王喜同志接电话了。”
滑坡路传达室里守电话的是个老头,声音很象用陕西梆子唱《东方红》。站街头吼了几声。
“嗳,来了。“我端着个海大的碗出来答话,现在是中午,正吃饭。
扒了几口饭,去接电话,路上一直在猜测是谁来的电话,也许是徐克,可能是苏安和,还是作家协会的人,但没想到,是――――
“喂,我是吕蒙,人到了,在武汉关。”
和爸爸打了招呼,骑车奔向武汉关。
一段时间没见吕蒙了,他精神还不错,只是不修边幅,满下巴的胡子,一身蓝色工作装上如第一次见他一样,沾着油污。
“我来得是不是很意外。”
他在跑上海的东方号客货轮,从上海一路向西,到武汉终点。
“没想到你来这么早。”我老实地说。
“东西给你带来了,八成新的索尼录象机,我说话算话。”
“没说你不算话,东西放自行车上吧,我家不远。”
吕蒙望着我小声说:“兄弟,这是走私,你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在街上走,不怕进局子了。”
“当然怕,都进几回了。”我说那台电视机就是叫人给带回来的,原以为不会有事,真险。
吕蒙听我这么一说,楞了一会,才说是敌人大意了,我可不敢这么做。他经验丰富讲:“码头上还有警察看着,就等着逮你这种愣头青。”
“王喜同志,好久不见。”
背后走来的是刚回这年代,所见的那个小公安小史,他走过来,说:“同志,您在干什么?”
“没什么。”我指着吕蒙说:“他是我朋友,叙叙旧。”
小史点点头,上下打量着我们两个,指着吕蒙说:“同志工作证拿出来看看。”
吕蒙恭敬地把工作证递给他,小史仔细地瞄瞄,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撒谎:“去香港的时候认识的,坐船时,认识的。”
“王喜同志是大编剧,认识他是荣幸。”吕蒙画蛇添足,要给小史烟,小史没有接。
他嗟了一声说:“什么编剧,婬词烂调而已。”
“别介,您是没看过,知道这电影卖多少钱?”
“多少?”
“千把万――――就一部电影。”
小史看资本主义敌人一样看着我,只说:“算了,都是资本主义的钱。”――――对着远方喊――――“那边的过来。”
我们都闻声望去,远远的走来一个男同志,走近了,才发现眼前这位的特立独行,上身衬衫,喇叭,头发长长的如摇滚歌星,他皮肤很白,走路带漂,慢腾腾地走到小史面前。
“你好啊,小公安,又见面了。”他说。
“又在干什么了。”小史问他:“没事不要在这边乱逛。”
那人笑了笑没理会他,反过来跟我说话:“同志,你好,我叫阿兰,请问怎么称呼。”
“你好,我叫王喜,他是我朋友吕蒙。”我礼貌地说。
“是那个王喜编剧?一定是了,你写的故事挺不错,我蛮喜欢。”阿兰很高兴地说。我表示了谦虚。
“他是个流氓,专写这种资本主义情调的东西。”最近总有人叫我高级流氓,是比较严厉的措辞了。
阿兰摇摇头,说:“不关流氓的事,你不懂。”他想说是艺术,但这里没有艺术。
“他是大流氓,你是小流氓,物以类聚了。”小公安下了定论。
我只好苦笑,阿兰哈哈大笑。
小公安教训阿兰,拿出手铐。
阿兰老老实实地把手伸出来,口头上抱怨:“有去蹲墙角吗,腿会酸,能坐着吗?”
小公安要阿兰少罗嗦,他把手铐别在腰里,拉着阿兰走了,边走边自言自语般和阿兰说着话,阿兰不再象第一次那么害怕了,慢慢地走在后面听着。(向王小波的《东宫西宫》致敬)。
吕蒙注视着他们走远,对我说:“上船把录象机搬下来,送你家去。”
“你不怕了?”
“先以为那个公安盯我的梢,原来不是,你快点,等下他们得又来。”
我随着吕蒙上了船,他让我在甲板上等,过一会带出来一个麻袋,打开给我看,录象机藏在一堆衣服里,我点点头,俩个人把录象机搬到自行车上。
我推着自行车走,他在旁边稳着,也够明目张胆了。
“你来过武汉吗?要呆几天。”我问。
“一天,只是路过这里。”他吸着烟说:“我刚跑上海到武汉线。”
“录象机的钱等会,到了给里,出来匆忙了,没带身上。”
“没事情,对了,上次的衣服不错,你还有吗。”
“还有一大堆。”千把件,最后的千把件,布票不够,多了就有人怀疑。
吕蒙说:“你做走私生意吗,这么多。”
“我就是在做走私生意。”我笑着说:“你有没有兴趣加一个。”
“你就相信我。”吕蒙说。
我说:“只信你四成,刚刚说的物以类聚了。”
他哈哈大笑:“看看情况再说,我只是赚点小钱而已。根本不能和你比,说实话我搞不懂,那部电影的钱就够你花了,干嘛冒这个险。”
“你知道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吗?我有那个信心。”
他明白了,是聪明人不难理解,他问我:“就为了这个,是不是太早。”
我说:“要走在前面,做好准备,为了铺好要走的路。”
吕蒙摇摇头说:“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路太窄了,上了独木桥回头就难了。”
“我知道,所以没想过在大陆搞,由外至于内了。”
“你要怎么做?”
“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