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入夜的时候,绾绾便换了男装来到张府。文字首发御史大夫的府邸是皇上御赐的,因此很是气派,倒是和张节那种不管什么时候都端端正正,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是也寻不出一点错的样子十分相似。
绾绾敲了门,将自己的帖子交给门房,然后便站在门外等着。不一会儿,那门房重又出来,恭恭敬敬的领了她进去。
绾绾一路走着,只觉得这府邸虽大,却静悄悄的,也不见多少灯光。却不像是一个从二品大员住的地方,反倒看着比欧阳府还萧条些。
不过这也难怪,张老大人今日在殿上摘去顶戴,估计这御史大夫的府邸,也住不了多久了,今日说不定已经遣散了些仆婢。绾绾想到此处,不由微微叹了口气。方才在门口,那门房接了她的帖子,看她时那种奇怪的眼神,好像在说,这种时候居然还要上门拜访?
张老大人年纪也有五十来岁了。也不知花费了多少年的光阴,方才登上了御史大夫的职位。可是一朝夺官,却什么都剩不下了。一座墙的坍塌,果然要比建筑迅速许多。
张老大人在书房等她。绾绾进门就行了礼。张节便笑道,“欧阳女官不必如此多礼,我如今是一介白身,倒是该向你行礼才是。”
绾绾连忙推辞。张节也不过这么一说罢了,受绾绾的一礼,他自问还是有这个资格的。因此便笑笑问道,“不知是不是皇上又有什么新的旨意下来?还要劳动欧阳女官玉趾。”
绾绾微微摇头,“并非如此。只是皇上叫我私下里来,与老大人说一句,陛下心中都有数,实是老大人受委屈了。”
张节叹了一口气,站起来道,“多谢皇上记挂。”
然后他才重新坐了,笑道,“我年纪大了,比不得欧阳女官年轻,也不知还有几年好活,这天下已是你们年轻人的了,且由你们折腾去吧。我那个孽子,日后在朝堂之上,还要劳女官多多照拂才是。”
绾绾见他心知肚明,便也微微笑了起来,“大人说笑了,令公子德才兼备,实是难得的人才,皇上青眼有加。等考过了这次春闱,只怕就要大用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绾绾便告辞出门。
走出张府大门,绾绾回头看那高高挂着的张府的牌匾,微微一笑。张节是个聪明的人,都不需她多话,他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自己这辈子,做到御史大夫差不多也就算是到顶了。若是继续下去,再做几年,倒是有可能进中书,只是本朝惯例,父子二人不能同朝而列。他若是一直不愿退下来,便是挡了自己儿子的前路。如今皇上担保他被夺官不会影响张枫的前程,他自然是愿意的。而皇上呢,一个年轻气盛,亲近自己的官员和一个年已老迈,不偏不倚的官员相比,他自然更想要那个年轻的。那样他才能驾驭的了啊。
都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择。
第二日绾绾进宫的时候,居然在风华殿遇到了一个小宫女,拉着她说是徐美人要找她。绾绾诧异的很,笑道,“这位姐姐说笑了,我是御前行走的女官,没有皇上的旨意,可不能在内苑行走。不知你家美人有何指教?”
那宫女的脸僵了一下,“欧阳大人,我们美人母家可是兵部尚书徐远徐大人,你可要想好了,得罪了我们美人,没你什么好果子吃!”
绾绾一时都不知自己是该生气这宫女的无礼,还是该笑这宫女的无知。只好拉下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一本正经的说,“皇上就要早朝了,你快走吧,不然一会儿我也救不了你。”
那宫女却只是不依,两人来往了几句,不妨中常侍大人突然打开门来道,“欧阳女官,皇上听见声儿,问你和谁说话,叫都进去回话呢。”
那宫女愣了愣,昂着头进去了。绾绾无奈的摇头,这回真是救不了她了。阿弥陀佛,她可不是故意的,她真想放她走来着。
绾绾月复诽着跟了进去。
那宫女也不知是真不懂啊还是太傻,居然自己就什么都说了。秦衍听了这话,可不就恼了。哦,合着兵部尚书的权利不是自己这个皇上给的?他女儿就敢在后宫横行了?居然还想着结交外臣,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于是便命中常侍大人去传旨,将那个徐美人降为宝林,禁足在自己宫里,非召不得随意外出。
等那宫女被中常侍大人带下去了,秦衍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笑问道,“朕替你出头,这回可开心了?”
绾绾听着这话调笑以为太浓,便不回答,只是低着头。
此时陈瑞风咳了一声道,“皇上,早朝的时候到了。”
秦衍这才笑了一声,站起来走了。绾绾连忙跟上。
不出半日,这消息便在宫中传开了。下朝之后,绾绾趁着秦衍午睡的时候打算回自己的院子一趟,谁想竟然一路收到许多宫女送来的东西,皆言她们是哪个主子身边的人,一点意思云云,倒让绾绾模不着头脑。
不过回到风华殿,听到点翠的话,她就全明白了。
点翠说,如今宫里都已经传遍了,说她才是皇上身边一等一的红人儿,梅良媛就不说了,本来只能封个美人的,结果她说了一句,就改成良媛了。如今宫里除了连贵妃,最大的就是良媛了,连个容华都没有,将来想往上也不难。今日又为着徐美人的宫女得罪了绾绾,便被降为了宝林,可见皇上看重……
绾绾听了真是哭笑不得。明明是徐美人派了人来请她,这不合规矩,她拒绝不成,结果却变成得罪了她,那以后她在后宫的名声不是要臭不可闻?
绾绾模着自己荷包里各式的小东西,想笑都笑不出来。
陈瑞风见状便过来询问。他们共事了这许久,绾绾如今倒也不再讨厌他了,却觉得他果真是个聪明能干的,其实大事情上,秦衍倒是更加愿意听他的意见,也不知是不是重男轻女的缘故。
绾绾便把自己的事情说了。陈瑞风笑道,“这有什么为难的?这宫里,哪个人的荣宠不是皇上给的?你只要不失了皇上的欢心,就没人敢欺负了你去。这些东西,你也不必藏着,就大大方方的拿给皇上看,皇上难道还看得上这点东西?不过是一笑而过,知道你什么都肯说与他,是忠心的就够了。”
绾绾茅塞顿开,拍着他的肩笑道,“你果真是个聪明人,我甘拜下风!”
待秦衍午睡醒来,绾绾便掏出那一大把的东西来,细细的分说了是谁送来的,然后问道,“皇上,这些东西可要交公?”
秦衍嗤笑一声,“什么好东西值得这样宝贝,既是给了你,你收着就是。只要记得外臣不能和嫔妃私自结交就行了。”绾绾听他将自己划分到外臣一类,便欢喜的应了。
如是,便渐渐宫里的嫔妃都会不定时的赏些东西下来。绾绾还时常在闲暇的时候挑些好的来让秦衍和陈瑞风品评一番,博大家一乐。
时间长了,宫里的人都待绾绾客客气气的,毕竟谁也不希望得罪了绾绾最后被皇上降罪。就算是连贵妃,虽然一直端着,从没有从她那里赏过东西,可是青鸾殿里的宫人见了绾绾,照样客气得很。也是没办法,她一个太子妃封了贵妃,虽是住在纯显皇后住过的青鸾殿里,可是身份到底尴尬,皇上本来就不亲近她,自然更不能得罪了皇上身边的人。
于是,绾绾在宫中的地位倒渐渐有了那么一丝特殊的意味。
没过几日,良弼等人果然按捺不住,推举了原先的御史中丞刘坊上位。绾绾很是诧异,刘坊向来都是偏向皇上这边的,虽然说没有到引为心月复的地步,可是也不至于会站到五皇子的那边去,他们将他推上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陈瑞风便笑道,“绾绾到底是个女子。到了这个位置,一个男人想要的就是权位名望了。他刘坊或许不会偏向五皇子,但是既然做了御史大夫,就可以摆明了不偏向皇上,别人还得赞他公正无私。而良弼等人想要的,想必也是皇上得罪了一个张节,又制不住这个刘坊,到时候,御史台跟皇上,可就不是一个心思了。”
绾绾便明白了。张节做了多年的御史大夫,在御史台的经营岂可小视?只要张节和刘坊都不偏向秦衍,那御史台就不是皇上的御史台了,他们也就有了空子可以钻。
这个目的,自然不能让他们达成了。可是有谁能足够担当这样一个位置,而且还不引人非议呢?绾绾想不出来。只看秦衍和陈瑞风的样子,他们也没有想出来合适的人选。
这件事便就这么拖着。
这一日绾绾下了班,时间还早,便出了宫回家去。顺便还将各宫的赏赐都带出去,顺路去了趟当铺出来的时候,口袋了就是厚厚的银票了。
虽然从小到大没缺过钱,但是这毕竟是自己的私房,绾绾仍是开心得很。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先就是要找一处地方,将这些银票藏起来。
绾绾揣着银票在屋子里逛了几圈,忽然看到了衣柜,生出了忧患意识来,便将听雪叫进来,让她翻出针线,两个人就将那银票一张张的折成细条,缝在中衣的下摆里,一共缝了两件。绾绾便对听雪道,“你记住这两件衣服了?一件我带进宫去,一件留在家里,你注意收好,可千万别进水了。要是真的哪一天我出了事情,就将衣服给我送来。”
听雪吓了一大跳,抓着她的手焦急的问,“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情?”
绾绾微微一笑,“没什么事情,我不过是未雨绸缪,有备无患罢了。听雪,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没有谁能一辈子享尽君王宠爱的。到了该你时候,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也只能生受了,我只是提前做个打算而已。也许不一定用得上。”
本来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这样一说,绾绾心中却觉得难过起来。认真想一想,自己将来倒霉的可能性其实是很大的,在皇上身边呆久了,难保不会知道的太多,最后被君王忌惮。不过这些事情想想就罢了,却不必说出来徒增烦恼。
收好了衣服,看看天色晚了,绾绾便带着听雪到前头去请安。
陪着欧阳夫人和双胞胎说了一会儿闲话,厨房来人说晚饭已经好了,欧阳夫人便打发了人去叫欧阳大人。绾绾突发奇想,便道,“娘,我去请父亲吧。”
欧阳夫人应了,她才出门往书房行去。
欧阳大人正在书房里写字。写的是一幅“澹泊明志”,绾绾看了,不由会心一笑。等他放下了笔,才开口道,“爹爹的字越发传神了。”
欧阳敬回头见是她,便笑道,“怎的是你来了?你一向很少到为父的书房来。”
“女子本来就不该参与这些事情,女儿谨守本分。”绾绾也道。
“如今你已经是御前女官,这个规矩倒是不必再守的了。”欧阳敬笑道,“那你来可是为了公事?是皇上的意思?”
绾绾摇头,“是女儿自己的心思。爹爹也知道,御史大夫的职位空缺的久了,终究不是好事,因此皇上十分着急。温平候等人,倒是推举了御史中丞刘坊大人,皇上尚在犹豫。”
欧阳敬是多少年的官场老手了,虽然自己的性子倔强,不允许他去掺和那些事情,可是内里的弯弯绕绕,他没有看不明白的。听绾绾这般一说,转个念头就明白什么意思了。遂笑问道,“温平候这一招甚是巧妙,只是不知皇上可有破解的方法?”
绾绾也笑,“别的也就罢了,他什么打算皇上都是不惧的。只是这人选,却不能称了他们的意。因此皇上十分烦恼。”
“你来找为父,为的就是这件事?”
“正是,不知父亲可能为皇上分忧?”
欧阳敬大惊,“绾绾,你怎会做如此想?若是皇上知道了你的心思……”
“那又如何。皇上如今焦头烂额,我向他举荐父亲。先贤说过,内举不避亲,皇上也无话可说。只是我本来不欲让父亲参与这些事情的,可是如今,我在皇上身边,父亲便是不参与,将来也是与女儿同荣辱的。”绾绾跪下道,“女儿不孝,让父亲操心了。”
欧阳敬扶起她,感叹道,“我的绾绾长大了。你既然有此心,为父自然是要全力助你。”
绾绾得了这个答复,便欢天喜地的携了欧阳敬去用晚饭了。
第二日进宫时,绾绾便径直问了秦衍的人选。秦衍揉了揉眉心,疲倦的道,“朕想了半夜,倒是有几个人物,却都不很合意。正伤脑筋呢。”
绾绾便跪下道,“臣倒是有个人选,十分合适,只是还请皇上先恕臣无罪,臣才敢开口。”
秦衍无奈道,“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说吧,即便是说错了,朕也不会降罪于你的。若真是能用的人才,朕还会赏你,可好?”
绾绾点了点头,叩头道,“谢皇上。臣举荐的人,便是家父。”
“欧阳大人?”秦衍十分惊讶的叫了一声。就是陈瑞风,也奇怪的看了绾绾一眼,又去看秦衍的脸色,见他没有生气的迹象,才放下心来。
“正是家父。家父人品德才都是先帝赞誉过的,还曾经封了太子太师的贵官,虽则有名无实,说到底也算是陛下潜邸出来的老人。臣以为十分合适,请皇上明鉴。”绾绾再次叩头道。其实她心中,倒有七八成认为秦衍会答应的。这么些日子的相处,她也算模到一点秦衍的性子了,只要是不触犯他的底线,也就是他的权位,那么他还是更喜欢对他坦承的人。
果然秦衍笑着道,“先贤说内举不避亲,绾绾颇有遗风啊。欧阳大人确实极合适做御史大夫,你推举有功,朕说了要赏你,你想要什么?”
绾绾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回皇上的话,臣不缺什么,不如留着这个赏赐,待臣想到了,再向皇上讨这个恩典?”
看得出来秦衍心情很好,因此绾绾虽有些逾越,他还是笑着道,“真不知你是怎么教养出来的,古灵精怪,就依你吧。”
这时候中常侍大人提醒道,“皇上,早朝的时辰到了。”众人这才往前殿走去。
待百官奏过诸事之后,良弼又站出来道,“陛下,御史大夫一职已经空缺多时,还请陛下及早选拔良材任之,以免御史台众心不定。”
“温平候所言甚是。”秦衍面无表情,语气沉稳的道,“我这里倒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陛下择的,自然都是良材,人品德行都是上上之选,臣等怎会有异议?”温平候似乎笃定了秦衍只能选择刘坊,因此立刻便回了话。
秦衍便笑道,“那就好。尚书右丞欧阳敬,素有大德,向为先帝所赞誉,又尽心公事,善体朕心,着升任御史大夫一职。”
欧阳敬便出列跪下道,“臣,谢皇上圣恩。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绾绾站在上面听了这句话,便皱了眉头。爹爹好好的,为何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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