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寒收到消息的时候,绾绾已经离京了。文字首发好在他在的地方离京城不远,赶到之后,见了那张锦帕,却不明白上面的意思。因此他当晚就潜入了皇宫之中,想问问绾绾到底有什么事情,却没想到凤鸣殿里根本没有人,只有一个丫鬟守在里面。
他思想了一番,不知道绾绾到底是什么意思,决定还是去岐川城找何子吟问一问。好在他先前就听说,最近何子吟都是在岐川城中的,要不然,让他到连绵的凤岐山中去找一个人,还真是为难。
好在他的轻功着实不错,又日夜兼程,因此路上所费的时间并不多。只是他见到何子吟的时候,已经灰头土脸,几乎让人认不出他来了。而且他一路支撑着自己,消耗过度,没等何子吟开口说话,就晕过去了,只来得及掏出那张锦帕。
何子吟自然是认得绾绾的笔迹的,再说那个提拉米苏,只怕她想不认得也不行。
等高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他一醒来,顾不得别的,就问守在一旁的何子吟,“那提拉米苏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何子吟看他这般虚弱,还惦记着这事,便道,“你先吃点东西,不然把自己累垮了,说什么都是虚的。”
或许是因为绾绾留书让自己来找何子吟,可见得是十分信任的。因此高寒听了她的话,见桌上摆了粥,便端起来喝了,然后又看着何子吟。
他本性不爱说话,通常都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何子吟显然也看懂了,叹了一口气道,“你就是影子高寒吧?我也不问你你们怎么结识。她肯找你帮忙,可见得对你十分信任。”
高寒听了她这话,和自己竟是一样的心思,可见对绾绾是真心相待的,便不由对何子吟敬重了些,问道,“何姑娘,这到底是何意?”
何子吟道,“绾绾大约是出事了吧。这提拉米苏,是一种糕点的名字,寓意便是,带我走。”
高寒听了这话,呆了一呆,便立刻站起来要走。
何子吟忙拉住他道,“你去哪里?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高寒沉默了。他的确是不知道,想不透,便问,“姑娘知道?”
“我想她既然求你帮忙,人想必不在皇宫里了。我听说皇帝御驾亲征,既然是她自己想办法出宫,那就想必……是在军中吧。”何子吟想了想,便道。
“可是如今御驾已经到了甘州城了。”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花为春道。
何子吟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担忧道,“不知能不能追上,若是仗打完了还追不上,只怕她的心思就都白费了。”
她见高寒有些疑惑,便道,“你不了解绾绾,她十分看重家人。若非出了大事,她是不会轻易想走的。若是要走,肯定想好了万全之策,到时金蝉月兑壳,就不至于会连累家人了。可是如果仗打完了,秦衍想必会一直与她在一起,那时要走便难了,再说也不易找到借口。”
高寒这才明白,每每他觉得绾绾心中有了去意,试探的时候她却不愿说出来,原是担心自己的家人。
“咱们赶紧追上去吧,也不知能不能赶上。”高寒道。
这时郑神医从外面进来,叹道,“你已经一副油尽灯枯之象了,若是再不将养,这一身的功夫,只怕就都废了。”
高寒却似毫不在意,对何子吟道,“多谢何姑娘,在下先告辞了。”
何子吟笑道,“你听不出来郑神医的意思,是要帮你调理身子?且等一等吧。”
郑神医却摇头道,“他去意已决,我却是做不到的。我来,只是听说那位小姑娘出事了,想跟着去看看罢了,不瞒你们说,我略通星象之道,她最近有血光之灾。”
屋里的三人听了,都有些愣神,血光之灾?
“那就赶紧走吧,希望还赶得及!”何子吟说着就往外走。
他们四人一路兼程,到达甘州的时候,却听说御驾已经追到青州去了,于是又继续往前赶。等到了凉城的时候,却听得说城外有一个尼姑庵里的人全都被人杀了,说是以为什么夫人在那里上香,结果被掳走了。
何子吟立刻判断说,那个夫人想必就是绾绾。她是想制造机会,让高寒救走她,就是高寒没有来,她自己也可以逃走。
不得不说,同为穿越人士,何子吟的很多想法都和绾绾相似,不然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的追上来。然后便是大家的分析,绾绾被人掳走,而秦衍围着青州城,那最大的可能就是,绾绾被东夷人抓住了。
高寒听到这个推论,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拍。当下不顾众人的阻拦,发了疯一般的朝着青州城奔去。
不得不说,他的轻功的确很好,剩下的三个人都追不上他,只能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了。
高寒一路疾奔,只觉得自己的心头似有一把火在烧。她被敌人抓住了,而她的丈夫正在围城,不用想都知道,那些东夷人会用她来逼迫秦衍投降。
而秦衍……秦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跟在他身边三年,是最清楚不过的。他会怎么选择,他完全能够猜想到,而绾绾,她总会记得自己作为一国皇后的责任。
越是心里清楚这些事情,他就越是着急,几乎是拼了命的在往前赶,只希望自己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千万……千万要赶上啊……
终于赶到了青州城下,他一眼就看到了绾绾,她被人绑着,推到城头上,看起来摇摇欲坠。
高寒转头去看秦衍,这一看,他觉得自己的半条命都没了。只见秦衍正在张弓搭箭,一箭射向绾绾所在的地方。高寒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空了一块,眼睁睁的看着那只箭在空中划出长长的弧度,正正射在她胸口的地方。
不他的心在呐喊,可是他却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她的生命在慢慢的流逝。
流逝!她还没死,她……郑神医!高寒觉得自己的心重又跳了起来,他回头去看,远远地能够看到何子吟三人正朝这边来。神医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高寒这么想着,便冲了出去,他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过这样快的速度,他冲上了城头,用手中的匕首划断了绑着她的绳子,然后带着她飞奔离开。
他的速度太快,几乎只是黑影一闪而过,城头上的人就已经不在了。
只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人在意她还在不在了,因为秦衍射出那一箭之后,便挥手发动了进攻,这一次,他自己领兵冲在最前面,心中有一个声音叫嚣着,杀掉这些人,都杀掉,全部杀掉!
或许是因为亲眼看见皇后娘娘死在自己的眼前,所有的天凤士兵都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呐喊着朝前冲去。
而高寒,带着绾绾飞奔到郑神医他们所在的地方,便不支的晕厥过去了。
“真是个傻子。”何子吟看着自己怀里的绾绾,低低的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叹绾绾,还是叹高寒。
“这里不安全,带着他们赶紧走。”郑神医说着伸出手来接过绾绾,“我来照顾她,可保性命暂时无忧。”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郑神医这才仔细的给绾绾做了检查。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从她的胸口处拿出了一块四分五裂的玉佩,“这个东西救了她的命啊,箭只入体一寸深。只不过她怀着身孕,本来身体就差,又多日不曾休息,情绪激荡之下,才会昏迷过去。我先给她施针吧。这个孩子能不能保住,也要看造化了……”
何子吟看着那块玉佩,目光复杂。那玉佩她是见过的,曾经在衣青箬的手里放了很久,后来被她转赠给了秦云昊。那是象征着皇权的龙纹玉佩,没想到秦衍竟舍得给她。
《天凤国史德懿皇后传》:
德懿皇后欧阳氏,小字绾绾,尚书右丞欧阳敬长女。宏德元年,帝遍选天下秀女以充后宫,后亦在其列,对答称旨。帝爱其才,授御前四品典仪女官,随侍帝侧。宏德四年,以其贤德,立为皇后。后精于诗律,博览群书,帝尝称其“女中诸葛”。宏德七年随帝征东夷,于栖月庵祷祝被虏。铁岱悬后于城头,后大呼:“无使吾负天下!”帝遂挽弓亲射。后薨。帝引军二十日大破东夷。时邵与尧为紫光台大夫,作诗记曰:兹有悲歌送红颜,帝王一怒军阵前。
《齐野灯下录》第四卷:
宏德七年三月,帝亲征东夷,时德懿皇后亦在军中。四月二十三日,帝兵围青州,后于栖月庵为帝祷祝,被虏。东夷大将铁岱悬后于城头迫帝降。后大呼:“无使吾负天下!”其余随军大将,亦皆伏地哭曰:“请陛下以天下为念,全娘娘贤德之仪!”帝遂挽弓亲射。后薨,三军皆恸。帝引军二十日大破东夷。邵与尧作诗记曰:兹有悲歌送红颜,帝王一怒军阵前。与尧曾作《清夏歌》,有“草齐马蹄,莺歌四起”句,德懿皇后时为御前四品典仪女官,闻之赞曰:“与尧有仙气。”后帝因伤后之殇而迁与尧兰台吏,终不复得幸。然其后人颇获帝信,累世不衰。
无论正史或是野史,对于德懿皇后,对于宏德七年的东征,都只有寥寥数语的记载,而真实的故事,却已经湮灭在历史的河流里,再没有人能够发现。
那支箭朝着绾绾射来的时候,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她还是无可避免的感到了一种对于死亡的恐惧。
说来也奇怪,明明那支箭射过来的速度极快,然而在绾绾眼里,却是极慢极慢的,以至于这短短的一瞬间,便被她生生等成了煎熬。
这世上,等待果然是最最难熬的事情,尤其是在等待死亡的时候。
绾绾想着,她这一辈子,好像该经过的都已经经过了,明明只有短短的二十几年,却似乎已经沧桑百年,她唯一的遗憾,是她月复中的孩子还没有来得及看这世界一眼。
但是随即又是庆幸,还没有出生的孩子,是没有意识的吧,他不会感觉到痛,就要和自己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了。
这一瞬间,她想到了紫霞仙子说的那句话,我猜到了开头,却猜不到这结局。
秦衍的箭法很准。他小时候,他父皇对他要求十分严格,所以他在骑射上面,也曾经下过苦功夫。这一箭射的真准,刚刚好是在心脏的地方。
绾绾想着,是不是他也知道,死的时候是会痛的,所以才挑了这个地方,让她痛快的死去,少受一点折磨?
在箭射到的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然后意识便逐渐的模糊了。
再醒来,看到的却是听雪笑盈盈的脸。她就像是从前一般,笑着端了桌上的粥过来,口里笑道,“姑娘醒了。”
这是南疆一个极普通的小村庄,村庄东头有一条浅浅的小河蜿蜒而过,村里的妇人们,无论是洗衣裳还是洗菜,都喜欢到这小河边来,一边洗着,一边说着家长里短。
“那个新来的小媳妇可真是俊啊!”一个感叹道。
“可不就是,啧啧,看着一点儿都不像咱们庄户人家。”另一个附和道。
还有一个新成婚没多久的半含羞涩的道,“我倒喜欢他们家那个女圭女圭,哎哟生的可真好啊,羡慕死人了。”
那开头说话的一个就笑道,“想孩子了吧?叫你们当家的加把劲儿不过说起来,那个孩子这是生得好,不是咱们庄户人家能生出来的。”
……
众人正说着话,便见远远地走来了一个妇人,手中端着一盆子衣裳。
这些洗衣的妇人见了自己刚才八卦的对象来了,都有些讪讪的,再说跟她在一处,自己浑身都不得劲儿,因此便都收了自己的东西,不一会儿人就走光了。
那新来的妇人似乎已经习惯了,摇头笑了笑,便将自己的木盆放下,收拢了裙摆,打了水,蹲下来开始细细的搓洗盆里的衣裳。
这时候,却不知从哪里走来了一个小女孩。她看见那妇人在洗衣裳,也不怕生,就蹲在一旁看着。那妇人便回头朝她笑了一笑,复又接着回头去忙了。
清晨的阳光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折射到了她的脸上,看起来光彩辉煌,她一笑,便只如百花绽放一般。那小女孩几乎看呆了,咬着手指头想了一会儿,问道,“姐姐,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啊?你长得可真好看,就像天上的仙女儿一样。”
那妇人听她这么说,便不由的停下了手头的事情,发起呆来。
那小女孩又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妇人索性笑着转过身来,道,“我叫陶陶,你呢?”
“我叫乐乐,娘说,乐乐就是很开心很快乐的意思。姐姐,陶陶是什么意思啊?”
那妇人笑得似乎有些悠远,“真巧,陶陶也是很开心很快乐的意思。”
她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秋天,跪在台上听那位德行出众的钱夫人念着,“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女士攸宜,宜之於嘏,永受保之,曰陶陶子。”
然后她恭敬的答道:“陶陶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洗完了衣裳,回到家了里,小团子就扑上来,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娘。
她将手中的木盆放下,抱起女儿问道,“小陶在家乖不乖?”
小女孩儿点点头,“小陶乖。”
她伸出手来点了点女儿的鼻尖,只觉得满心里皆是怜爱。有了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在身边,无论如何都足以宽慰平生了。
她低下头,忽然看到了女儿脖子上挂着的那枚玉佩。
玉佩像是碎过,又用金子包起来的,里面有些裂缝,但还是依稀能够看出上面的龙纹来。
她想起那个如今远在凤都的男人,已经能够洒月兑一笑了。
紧了紧手中的女儿,她只觉得自己满心里都是平安喜乐。
就是在想起那个男人的时候,亦是如此。她从不知道,原来离开了他,她还能这样的思念他,这样的爱他。或许,就是因为青熙宫里的禁忌太多,所以他们两个人才不能敞开心扉接纳对方。而只有有了距离,她的心才能够这样肆无忌惮的爱着他吧,她想。
从前她对轻云说,一个女人心里若是有一个男人,就会变得安静,内心里自有一种欢喜。如今的自己就是如此。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讲,朝夕相处未必就是福气。
因为害怕寂寞,就想将对方留在自己身边的想法,始终是错误的。
有的时候,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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