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魅 第一章 红妆莫与血衣愁 异境之下又逢君

作者 : 木颜回

正是农历七月的时候。

盛夏炽热的气息灼伤了人的视野,遥遥望去,腾腾上升的暑气扭曲了前方的景物,晕成朦朦胧胧的一片。大红的花轿在唢呐的咿呀声中颠晃着前进。走进了才看清花轿上龙凤朝祥的花纹,轿帘沉沉地垂下来,没有一丝缝隙。喜婆甩着汗湿的手绢,随手解开紧扣的衣襟扇了扇风,转身对紧闭着的轿帘嚷嚷:“姑娘,这大热天的真是要人老命了呦,老奴瞅着几位抬轿子的哥儿也热着了,咱到前面那片林子里歇一歇喝口凉水再走。”旁边吹唢呐的小哥是本地人,他停下手里的活抹了把汗,笑嘻嘻地插话道:“婆婆好主意儿,林子里有棵千年古槐,那是咱村子的宝贝呐,全村靠它庇佑着才无灾无难,咱停下歇歇也沾点瑞气,好叫姑娘嫁过去顺顺当当,早生贵子。”喜婆听了大乐,也不等轿子里的人说话,当下就指挥着轿夫向前方那片林子走去。

花袭衣端坐在密不透风的轿子内,窈窕的身段裹着真红对襟大袖衫,外罩五彩霞帔,乌黑的长发盘成繁复的髻,顶上珠翠玲珑的凤冠,整个人淹没在殷殷的绯红中,很容易让人忽视少女微抿的薄唇,以及霞帔下拧紧了的喜绢。仿佛昨夜家中还是其乐融融,恍然间爹娘相继病逝,偌大的家业散尽,换成几大箱嫁妆,甚至连服丧期未满,就被舅父遣去未来的夫家。这一路跋山涉水未尝不累,但更令人心惊的却是素未蒙面的夫婿以及完全陌生的生活。轿外喜婆和轿夫们谈笑的声音仿佛离着自己隔得老远,想起爹娘昔日的疼宠,一滴泪珠终是划下,滴落在殷红的嫁衣下,瞬间浸沉下去不见踪迹。

树下凉风渐起,花轿的窗帘布被掀起,少女脸颊的泪水很快风干,花袭衣执起喜娟拭了拭眼角,唤道:“婆婆,我渴了,可有凉水?”轿外一片安静,无人应答。花袭衣皱了皱眉,又唤了一声,依旧无人作答。侧耳听听,轿外原本喧嚣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散了去,周围一下子静得可怕。少女心中疑惑,又碍于规矩不敢下喜轿,踌躇了一会,还是没有等来回应,终是耐不住口渴,小心翼翼地掀了轿帘,走了出来。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出奇。抬眼一看,赫然是一幕诡异的场景,高大繁密的槐树上,飘挂着一件件破败的衣裳,上面沾染了血迹,在风中凌乱地晃荡着。花袭衣瞬间苍白了面容,倒吸一口冷气,踉跄着想要跑开,不料却撞到身后轿子的扶手上,被狠狠绊倒在地上。槐树下阴气阵阵,新娘的大红嫁衣似乎也抵挡不住骤降的气温,凤冠上垂下的玉珠披在少女的细肩上,和着主人一起瑟瑟颤抖。花袭衣扑倒在地上,盈盈啜泣起来,一瞬间心中突如其来的悲痛竟然胜过诡异的场景带来的惊恐不安。她想,罢了,罢了,与其这样在世间受尽委屈,颠簸无常,不如被这里的什么东西要了性命去,好歹不过一死而已。泪眼朦胧的视线中,依稀出现了一双素白的布鞋,花袭衣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上去。竟然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大约二十岁左右,头戴银灰色的逍遥巾,一身米白色的直领长衫,典型的书生打扮。因为是背着光,看不清面容。一只白净的手伸到花袭衣的面前,似乎是想扶起愣在地上的少女。花袭衣瑟缩了下,无奈腿脚发软,自己竟怎样都站不起来,只好伸手搭上青年的手。温润的触感,指尖有常年执笔磨出的茧子,握住的瞬间,先前遍身的寒气竟然散尽,花袭衣心下一暖,抬头对上了青年的双眸。

一眼千年。青年的眸子里琉璃光转,对了上去,竟然再也移不开,就像一潭折射着阳光的池水,里面山长又水复。花袭衣注视着青年眼中的自己,里面的少女凌乱了凤冠,苍白的脸颊上绯上一抹红,恍然醒悟过来,羞怯着移开双眼:“多谢公子,不知公子可看见随花轿一起的喜婆和轿夫?”青年默不作声,定定地看着少女,眸光流转出一抹温柔。花袭衣心下诧异,再看青年,只见青年摇摇头,展开一直握在手心里的少女的手,写下几个字:“没有,路过此处,看见姑娘跌倒在地。”花袭衣一惊,料想眼下的青年竟然不能言语,心中一痛。青年眼见少女显露在面上的情绪,微微一笑,复又写下三个字:“林佳树。”花袭衣愣了愣才觉到这便是青年的名字了?青年温暖的指尖划过少女白女敕的掌心,简单的三个字仿佛刻画在心里一般,默默念了一遍,蔓延出一片暖意。少女烧红了脸颊,心中道:“幸喜抹了胭脂······”微微欠了欠身道:“林公子有礼了,奴家花袭衣,是上远县人士,此次来神木村······不知怎么见此异象,喜婆和轿夫都不见了踪影······”竟然不知怎么和眼前这个温润的人说,自己是来出嫁的,自己先前的绝望。花袭衣嗫嚅着,低下头,心下一片黯然。青年见了眼中流过一抹刺痛,很快沉淀下去,他紧了紧一直握在手心中的小手,写了几行字:“舍下离此处不远,去那里等等,也许他们会找来。”花袭衣微一颔首,怎样是都不敢再回轿中的,身后诡异的树木连回首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好福了一个礼道:“那叨扰公子了。”对于心下蔓延开来的欣喜,却怎样也忽略不掉。花袭衣在心中微微唾弃了自己一下。

林佳树微微一顿,视线定格在少女身后葳蕤的槐树上,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蓦地,平地一阵阴风肆起,翻卷着树枝上带血的衣裳咧咧作响,迎面扑过来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腐臭味。花袭衣瞬间冰凉了四肢,下意识地想回转身去看个清楚,林佳树脸色突变,一只手捂住少女的双眼,一只手搂住少女带着人急速后退,飞奔起来。缩在青年怀里的花袭衣看不见周边骤然血色蔓延的场景,大片大片的鲜血顺着槐树粗壮的枝干流淌下来,浸湿了地面,泥土混和着血液竟然凝结成出一截截赤红色的触手,争先恐后地向两人攀爬过去。青年搂紧少女,将她按在自己的怀中,小心护住,空出来的手在背后优雅地结出一个繁复的法印,快要触及到两人衣角的血触手碰到幽绿色的法印像是烧灼般急速后退,幽绿的法印四散开来,刺透了那棵槐树的主干,大树颤抖着枝叶发出哗哗的申吟声,下一刻血液迅速倒流回枝干,一切竟然回复如初。青年讽刺地一笑,仍旧抱紧了怀中的少女,急速飞奔出阴暗的树林。花袭衣被按在青年的胸前,嗅着温暖的胸膛散发出的淡淡的兰花幽谷的香味,不知不觉烧红了双颊,从来没有和异性靠的这么近过,近到能数清彼此的心跳。无意识地环紧双手,抱住了青年。花袭衣眷念着这个温暖的怀抱,忘记了他们在逃命,忘记了自己新嫁娘的身份,忘记了恐惧和悲凉,仿佛回到了好像很久以前就属于自己的怀抱中,她甚至希望这片林子能够无限制的没有边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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