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魅 第九章 虚情假意错当真 人情冷暖总自知

作者 : 木颜回

已过了晌午。清鹤轩内,紫檀桌前,沈思询放下手中的账本,揉了揉两眼中间胀痛的晴明穴。老人心里叹道,老呐,不服老还真是不成,以往的账本看上三四个时辰都不会觉得累,现如今只是半个时辰的功夫颈椎处就酸痛不已。自己的儿子本也可以承担些生意,无奈那小子自幼体弱,没病没灾已经是菩萨保佑了,哪还敢把这些个烦人的生意推给他?更何况,最近又发生了那件事情,真正叫人愁白了头发。

沈老爷正暗自哀叹之际,忽听到身侧传来一阵娇笑声,抬首一看,正是舒姨娘。舒子柔放下手里端着的茶盏,笑道:“老爷子在想些什么呢?这般专注,连妾身进来了都不知晓。”沈老爷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道:“难为柔儿了,是为夫的不是。”舒子柔端茶递与沈老爷,沉吟半刻垂首道:“妾身今日有些话想对老爷说,却不知当讲不当讲。”沈思询抿了一口龙井,闻言一挑眉道:“为夫与柔儿之间还有什么可隐瞒的?讲!”舒子柔娇笑一声,抬眉嗔怪道:“人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妾身有幸侍奉在老爷身边也有五年了。这五年间不说有什么功劳,却也是自问尽心尽力伺候着老爷少爷的,并没有落下什么受人话柄的地方。对少爷,柔儿更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就怕老夫人在天之灵有什么不安心的。柔儿都这般努力了,少爷却还是对柔儿冷眼相向,言辞之间也甚是刻薄,前日里甚至派人烧了柔儿碰过的衣物。”说到痛处,女子眉目含怨,执帕拭泪,声声哽咽,仿佛受了无尽的委屈和苦楚。沈思询见了当下心底软成了一片,连忙伸手揽过眼前的美人儿入怀,轻轻拭去女子挂在腮边的泪珠,好言相劝道:“柔儿受委屈了。无迁那孩子是有些过分,可你也知晓,他自幼身子弱,性子也孤僻。为夫知道你也难做,这些年来为夫也是看在眼里的,哪会忘了你的好?”舒子柔顺势倚在沈老爷的怀里,柔声道:“老爷心里知道妾身的好,妾身就知足了。”沈老爷拍拍怀里可人儿柔弱的细肩,叹道:“唉,为夫现下最担心的就是迁儿的婚事。花家小姐莫名失踪,这门亲事不知道还成不成得了。”舒子柔眉目暗转,细声安慰沈老爷道:“老爷,那花家小姐,只怕是冲撞了神木林里的神仙,犯了什么忌讳,被天收了去。这样的媳妇,我们沈府不要也罢。”沈思询闻言一震,怒斥道:“柔儿,这话可不能乱说!”舒子柔窝在沈思询的怀里不屑地撇撇嘴,却还是柔顺地应道:“是,柔儿知道了。”沈老爷缓了神色,张口欲言,却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

只听见门外有人道:“老爷,大门外有人求见,说是上远县花府家的舅老爷。沈管家看他样子鬼祟,没敢放人,支小的来和老爷禀告一声,看是否让人进来?”舒子柔娇娇怯怯地直起身子,掩唇嗤笑道:“亏得老爷子这么护着花家的小妮子。怎么的,人家这下子找上门来了,看老爷怎么和人家交代。”沈思询头痛地摆摆手,对着外面吩咐道:“入门即是客,何况还是花府家的舅老爷来访,怎有把人拦在外面不让进的道理?快请进来,我随后就到。”外面候着的下人应了一声,退了下去。沈思询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抚平了微皱的衣角,对身边那人说:“柔儿你下去歇着吧。为夫稍后去见见花家舅老爷。”舒子柔微微欠子福了个礼,颔首道:“是。”准备更衣见客的沈老爷并没有瞧见身后自己万分娇宠着的女子嘴角边正挂着一抹讽刺的冷笑,她心下暗道:“一个老头子,一个病痨,还能整出个什么名堂出来?哼,是我的终归是我的,谁也拿不走。”

沈府的大堂上,冯庆生一脸忐忑地端坐在红木椅上,手边放着小丫鬟呈上的茶水并着些糕点。他怯怯地捻了块浮云饼送到嘴边,吃得急了,糕点的碎屑洒在衣襟上也没有察觉。忽听到外边有人道:“老爷万福。”心下一惊,蓦地噎住了,忙慌手慌脚地捡起茶杯往嘴里送,不想茶水太烫,含在嘴里不是,吞下肚去不是,甚是狼狈。旁边伺候着的小丫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见来人忙行礼道:“老爷万福。”面上还是抑制不住地憋笑。沈思询皱皱眉,挥挥手,一旁伺候着的奴婢皆退了出去。

沈老爷这才细细端详起眼下这人,只见他身着一袭灰布棉衣,竟然打着补丁,但尚算干净,当然如果忽略掉衣襟上正簌簌掉落着的饼屑的话。冯庆生佝偻着身子,唯唯诺诺地站在那里,半晌才弯腰揖手道:“沈老爷安好,在下冯庆生,是花府小姐的舅老爷。”沈思询点点头,径自走到上座位置前,坐下,端起奴婢准备好的温茶润了润喉咙,才开口道:“冯老爷此次前来是为何事?”冯庆生呆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了。原本他是来找嫁过来的外甥女讨要些银两度日,却在管家那里得知自家甥女并未入府的消息,心下惊异,这才想亲自向沈思询讨个说法,却不想被沈思询先摆了一道,此时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静默了半晌,冯庆生只好硬着头皮道:“三个月前,在下曾给老爷来过一封信,信上禀明了自家甥女出嫁的时期,不知老爷可否收到了?”沈思询点点头道:“信是收到了,可是不知怎的晚到了两个多月,所以错过了接花家小姐的日期,但期间也不曾见你家小姐有来过府上。”冯庆生惊道:“怎会如此?”沈思询解释道:“我先前也派人四处找寻了,怎奈并无半点消息。”冯庆生惨白了脸,无意识地搓着手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叫我如何向死去的妹子交代?”沈老爷看着眼前这人焦急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此事并不光鲜,我沈府也就不追究了,你花府好自为之吧。”说完不待冯庆生反应,招来管家道:“去库房支一千两银子给冯老爷压压惊,送客吧。”说罢就起身出了大堂。冯庆生张口愣在原地,沈管家在旁一脸不耐烦地道:“走吧,冯老爷。”冯庆生顿了顿,想想还是随管家下去支了银子。

沈思询一人背手走在东篱苑的花径上。深秋的天空更见高远空澈。他仰面深深吐纳了几番,依旧疏散不了心中的郁闷。他知道自己这般做委实过分了些,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有些事情,完全超出了自己能力范围之外,就算一味强争,到头来也只得到个头破血流的结果,不如一开始就认命罢。这世上,不平不能之事何其多?哪能件件随心如意。只是,沈思询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如若花家那孩子还有命在,能回到沈府,自己一定好好待她,沈府就算收了个闺女,也不算委屈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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