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魅 第十一章 情深缘浅难相随 沧海月明珠有泪

作者 : 木颜回

冯庆生死死抓住面前脸色发白的少女:“袭衣?!你怎的穿成这个样子在外面晃荡?怎的不去沈府?彩礼呢?喜婆呢?”花袭衣垂下头小声解释道:“舅舅,此事说来话长。”冯庆生拧眉:“那就和我慢慢说来。”两人找了间街边的茶摊坐下,花袭衣将事情的始末一一道来,冯庆生闻言拍案压低声音怒道:“成何体统!你一未出嫁的闺阁女子,怎能和别的男人住在一起?传出去我们花府的颜面何存?”花袭衣急道:“舅舅,林大哥是好人,我们,我们并没有什么。”冯庆生哼了一声问道:“既然这样,那你为何不回沈府?”花袭衣一愣,嗫嚅着:“我,我······”“还说你们没什么纠葛?!此次,要不是我放心不下寻了来,还不知道你竟在这边如此放肆!这般不清不楚地住了两三个月,只怕你是对他日久生情了吧!”冯庆生斥道。少女的一双纤手死死拧紧了放在膝间的包裹,只垂着头沉默着不再说话。冯庆生起身拉住少女:“走,和我走,去沈府!你这个混账样子要我怎么和你爹娘交代?”花袭衣抬起布满泪痕的脸苦苦哀求道:“舅舅,我不想去,我不想去······”冯庆生怒极,甩手扔出一个耳光,“啪!”得一声,少女姣好的面容瞬间红了一片,花袭衣颤抖着手捂住灼痛得厉害的脸颊,仰面含泪瞪着冯老爷:“我就是不去!为什么要是我?为什么我不能和林大哥在一起?”周边喝茶的闲人闻声看了过来,下面自是一片窃窃私语兼指指点点。冯老爷受不得这个丑,只见他厉声喝道:“放肆!见你这么下作,你爹娘在天之灵能安息么?”花袭衣闻言颓丧地低下头,眼里却流过一抹坚定:“我爹娘在天上也是希望我幸福的。”冯庆生冷笑一声:“呵,就那样的男人?拐骗良家妇女,图人钱财。我这就告去官府,看官老爷不定他个死罪。”花袭衣白了脸愕然道:“舅舅!你怎可这样?林公子对我有恩,若不是他舍身相救,我早就死在精怪的手里了,我们花家不能如此颠倒是非,忘恩负义。”“哼,和我说什么仁义?我只看见你为了个男人背弃父母的媒妁之言!”冯庆生不屑道。花袭衣默了半晌,终于沉声道:“我随你去沈府。但是,你不得诬蔑林公子。还有,我要回去竹坞一趟,和林公子道个别。”吐出这话的瞬间,花袭衣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她瘫坐在长椅上,整个人浸在了无边的绝望和寒冷当中,这绝望和寒冷来得如此强烈,冲击得魂魄仿佛被生生拽离了躯体,只晓得睁眼看着噩梦发生,却无力改变什么。

冯庆生想想还是同意了。花袭衣掏出银子付茶钱时,冯老爷拽住花袭衣的衣袖道:“那几箱彩礼呢?你放于何处了?”花袭衣觊了冯老爷一眼:“还在神木林里,舅舅可要去看看?”冯庆生想到花袭衣说起的木魅夺命的场景生生打了个冷战,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就放于那里吧,我就是问问,也好对沈家有个交代。”花袭衣冷笑了声,没有答话。

两人回到竹屋的时候,门尚是锁着的。花袭衣心中一紧,自是知晓林佳树还未归来,面上不禁流露出一片凄然。林大哥,我们竟是连最后一面都不能再见了么?花袭衣看着眼前这间熟悉的小筑,想起两人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那人的温柔似水,心中痛到极处,泪水反而落不下来。少女转到书房,执起紫毫,就着那人只点勾出轮廓的踏雪寻梅图写下了几行字:情意浓,爱意浓,怎知红丝错千重?路同归不同。欢亦忧,乐亦忧,踏雪寻梅方始休,回首天尽头。收笔,终是看见眼下的宣纸被打落出一点一点的小水渍,将裹着花苞的梅朵渲染开来,像是开出了一片炫目的盛华。门外传来舅父不耐烦的催促声,少女抬手拭了拭眼角,将厚实的冬衣拿出来放在榻上。想留下什么给青年做个念想,奈何身边并没有挂饰和香囊,花袭衣随手执起桌边的裁纸刀,割下一缕乌丝,挽了个同心结,放在叠好的冬衣上。转身再看看这屋子,却没有什么是自己能带走的。少女惨淡一笑,回到主屋,收拾好自己的衣物。待出了门,在门厅的扶手边上,信手摘下一枚墨绿色的竹叶,小心地揣入怀中。

冯庆生和花袭衣的身影刚消失在竹径转角的时候,林佳树的身影就显现在了小筑的门口,他手里捏着少女编缠的同心结,眉目含霜。青年抬手一挥,面前的一片竹林飒飒作响,落下一片竹叶雨。原来方才他就已经归来了,嗅到半空中有生人的气息便没有现身,他看着少女俯身留言,看着少女黯然垂泪,看着少女挥刀割发,看着少女转身离开,却都没有现身。林佳树转身回到书房,扫见榻上叠放整齐的冬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抬手落手的瞬间,厚实精致的冬衣竟然化成片片布条和棉絮,在青年眼前撕裂成零碎的一团,再不见初时的模样。他心下念道:“我们这种精怪,早感觉不出冷暖,留这冬衣又有何用,徒增厌烦罢了。”

因着已是傍晚,冯庆生携着花袭衣来到城中的君自留客栈,冯老爷狠狠心要了两间连着的上房,打算休整一晚,明日清晨再去沈府拜见。花袭衣木着脸听从舅父的安排,其实心中早是凄惶一片,根本不在意吃住的条件。冯庆生倒是对花袭衣这般“知好歹”很是满意,两人随意用了点晚饭,冯老爷嘱咐袭衣早早歇息,自己叫了杯女儿红,端着进了房间。

花袭衣拴好房门,简单洗漱了番,愣愣地坐在床上,少女摊开的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竹叶。突然,一阵风从支开的木窗吹了进来,少女手中的竹叶随风荡到了地上。花袭衣俯身去拾叶片,抬头的瞬间竟看见屋中央的圆木桌边多了个人。花袭衣倒吸一口冷气,细看之下才面露喜色,开口唤道:“孟婆婆。”老人眯着眼笑道:“难为你小丫头片子还记得老身。”“怎会不记得?上次的事袭衣还没有谢婆婆呢。”花袭衣福了个礼,迎上前去,给老人倒了杯热茶。孟婆婆不在意地摆摆手:“莫放在心上。只是我家姑娘也是个苦命的,丫头不要和她计较。”花袭衣笑着摇了摇头。孟婆婆就着昏暗的灯光瞅着少女强打精神的样子,叹了口气:“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追寻。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丫头,你莫要太痴恋了,苦了自己,伤了他人。”花袭衣垂眸道:“婆婆,这世间堪不透的红尘俗事,哪能说放就放得下。”孟婆婆顿了顿拐,望着桌间飘忽不定的烛火叹道:“说的也是,老身活了一千多年了,就算化作了灰骨,也还是有放不下的人,老身又有什么颜面来说你呢?”“只是······”老人盯着花袭衣的眼眸沉声道:“女子这一辈子,最凄惨的莫过于所托非人。”花袭衣摇摇头道:“好歹也算爱过恨过,没什么好悔的。”“罢了,以后你自会知晓。”孟婆婆颔首道:“有些事,自是要去经历一番才能明晓,才能真正死心呐。”花袭衣闻言默了声,只伸手绞尽了腰下垂着的丝带。

两人之间默了半晌,孟婆婆暗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丫头,你很对老身的眼缘,可愿认老身做个干女乃女乃?”花袭衣惊喜道:“婆婆不嫌弃袭衣笨拙,愿疼宠袭衣,自是袭衣的福气。”说罢起身跪下,恭恭敬敬给老人磕了三个响头。孟婆婆笑着受了礼伸手扶起少女:“你哪里是笨拙,丫头你是太过懂事啦。”花袭衣笑盈盈地搀着老人坐好,重新斟上一杯热茶,递与老人:“婆婆请用茶。”孟婆婆笑呵呵地接过茶喝了一口,嘴上说道:“怎的还叫婆婆?”花袭衣开口唤道:“女乃女乃······”老人等着了这句,笑得自是合不拢嘴:“乖······老身前世儿子早逝,没有那个抱孙子的福气,没想到死了还能收个孙女,也算是老天眷顾了。”花袭衣闻言含泪笑道:“袭衣的爹娘也不在世了,此后女乃女乃也是唯一疼宠袭衣的长辈······”孟婆婆拂了拂少女的额头叹道:“你我终究人鬼殊途,不能朝夕相伴。这琉璃千转珠留给你当个念想,有事了也可以凭此珠唤女乃女乃。里头也植了些法阵,随身携带也可避灾避难,护你周全。”说罢手心中拖起一颗光华璀璨的珠子,用五彩丝带缠着,甚是夺目。花袭衣知道这不是个凡物,心下一暖,梗咽道:“女乃女乃放心,我定会随身带着。”少女接过老人手中的珠子,仔细戴在脖颈上,放于里衣中藏好。孟婆婆满意的点点头,慢慢消散了身影。留下一室摇曳的灯影,层层蕴荡出丝丝暖意,花袭衣握紧了手里的珠子,在明暗交错中微微笑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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