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朱玉润悠悠醒转,已是两日后。
抬眼望去,是十九夫人关切的脸,堂中坐着的,是六神无主的朱鸿福和黎海龙。略略模糊的视野中,却并没有那个红色的身影。朱玉润失望地眨了眨眼,鼻尖却嗅到一丝淡淡的青草腥味,闻到这熟悉的味道,朱玉润这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笑容扯动神经,依旧疼痛的身体不由得下意识地一颤。
“醒了醒了,郡主醒了。”端着药碗进来的缥云,兴奋地喊着。
十九夫人循声做了个‘嘘’的手势,关切地抚上朱玉润的额头,轻声道:“怎么样,感觉好点了没有?”
一旁的朱鸿福赶忙凑上前来,朱玉润想起自己的冒险举动,对上父母急切的神情,只觉得眼眶发酸。
见朱玉润眼圈一红,朱鸿福紧张地声音发抖:“润儿又疼了么?你皇帝伯伯送了好多止疼滋补的药材来,你师父和神仙堂的严堂主也都拿了各自的宝贝仙丹出来,还是不管用么?”
抽了抽鼻子,朱玉润坐起身,猛地扑向朱鸿福怀里,竟是贴着父亲的脖子嘤嘤哭了起来。朱鸿福爱怜地拍着女儿的背,柔声安慰:“你皇帝伯伯跟爹爹娘亲都说过原委了,你娘亲还把你皇帝伯伯大骂了一顿给你报仇呢。”
黎海龙目光如炬,扫射过屋内坐着的飞龙门众弟子,众人个个面上有愧,纷纷低下头去。
“润儿若是不想当这个盟主,娘给你说去。”十九夫人面有怒意,显然气得不轻。
“不必了,娘,我既已应承了皇帝伯伯,就自当担起责任来。”
朱玉润苦笑,眉宇间却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十九夫人从未见过女儿如此认真,一时间竟是又惊又喜。
将两日未曾好好休息的爹娘师父统统赶出了房间,朱玉润无力地靠在床头,浑身的酸痛感仿佛有增无减。回想起比试那日最后的气团爆裂,朱玉润始终弄不明白,那突如其来的力量来自何处。
端端正正地摆了个打坐的姿势,闭上眼,任气息在身体中流转。说也奇怪,身体虽然疼痛难忍,可感觉,似乎比以前敏锐了很多。就好比现在,朱玉润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个脚步极其沉稳,却又落地极轻的人,正向自己房间走来。
那清楚,就仿佛心里装了一面镜子。那股陌生气息的流转和轨迹,竟是在脑海中清晰得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正待睁开眼探究那气息的来源,一个愠怒却依然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么重的伤,还敢运气乱来。”说着,还不待朱玉润反应,便已经出指封住了她身上的两处穴位。
穴位被封,朱玉润登时觉得原先轻飘飘的状态荡然无存。起先清晰的感觉之气,竟是一下子被压制住,身子不由自主地歪向一边。正在朱玉润哀叹要撞到床脚之际,却靠进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里。本欲挣扎的朱玉润,鼻尖又嗅到了那清新如兰草般的气味,心下一定,实打实地靠了上去。
严宣徽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抚上怀中人的额头,感知到气息颇为顺畅,这才柔缓了语气道:“既是受了伤,就不要强行运气。你还不懂疗伤的法门,胡乱运气只会伤上加伤。”
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完。朱玉润苦兮兮地皱起眉头:“好苦。”
苦?严宣徽拿着药碗,好奇地嗅着残余的气味。这药分明下了分量不少的甘草、党参和麦冬。照理说,应该说酸甜略涩。莫非是刚刚自己着慌,拿错了?一想到这里,余光瞄见朱玉润唇边仍有一小处黑色的残余药汁,便是想也不想地舌忝了上去。
在口中用舌尖细细品味分辨,严宣徽终于长吁一口气,这药没错。莫非伤到了神经,分辨不出味道来了?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便又强行抓了手腕过来,在研习了脉象后,严宣徽紧绷的神经却是更紧张了——这药没问题,脉象也没问题,是什么原因?
严宣徽抑制住心头的慌乱,定了一定神,迅速从身上抽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来,对着朱玉润手肘上的两处感觉重穴便刺了下去。略微捻了几下,这才重新望向朱玉润的面色。却见那妙人樱唇微张,双颊通红,双目含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脑子飞快了转了几转,这才明白,这小人只是夸张地诈一诈自己而已。
想起自己刚刚的一连串举动,严宣徽只觉得一头黑线。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道:果然是关心则乱。手忙脚乱地撤了银针,懊恼地道:“这两个穴是极疼的,吃药也不管用。”
朱玉润显然是被严宣徽的过激反应吓住了,略略愣了半晌方缓过神来。手肘上两处,火辣辣地疼,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我以后可不敢乱跟神医开玩笑了……”
一旁伺候的绿娥,原本揪起的心终于放下,眼里含泪笑骂道:“下次看小姐还长不长记性,撒娇撒到火里去了吧。”
严宣徽显然不敢像绿娥一样口出嘲讽。又是赔礼又是讲冷笑话,足足哄了大半日。直到朱玉润破涕为笑,这才松了一口气。眼见又到了吃药的时辰,严宣徽便吩咐早已侯在门口的逍遥乐天去煎药,自己则陪依然眼泛泪光地朱玉润下棋。
逍遥乐天两人,一路无语地走到了厨房。
一炷香后,对着热腾腾地药炉,手执葵扇扇得手软的逍遥,终于忍不住抱怨:“我们堂主的身体素质果然不是一般好,之前一个人扇好几个时辰,也没见他停过喊累。”
和逍遥换班扇火的乐天,一边剥着瓜子,一边翻着白眼道:“难道你没听过,美人笑,当饭吃。模模小手,一天不累么?”
“莫非美人都喜欢被调戏的感觉?难道我陪堂主闭关太久了?这年头流行流氓风格的么?”逍遥一脸的不理解。
“长得帅的耍流氓那叫风流,长得丑的耍流氓那才叫流氓。得看谁在耍。”乐天目光流转,若有所思,“譬如我这样的,那就是风流……”
正巧绿娥路经厨房,正要看看朱玉润的药煎好了没,刚一进门,便被一双大手拉住双手。这半途下手的,正是乐天,摆了个自认为潇洒的姿势,一脸关切地对绿娥道:“姑娘忙了一天,一定累坏了,赶紧坐下歇歇。”
绿娥莫名其妙地看了乐天一眼,便要抽回手来。无奈乐天一心测试自己的魅力指数,偏生使了几分气力。
绿娥见状,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抽手的力度,加大了几分。乐天见状,给逍遥递了个得意的眼神:看吧,哥一出手,就与众不同。要是别人,这性子爆烈的绿娥姑娘早一耳光抽上去了。
正在得意,手下便松了几分。绿娥抽回了手,也不看药煎成如何,自顾自地走了。一边走,一边从袖子里掏出绢帕子来,使劲地抹着手。一边抹,还一边自顾自地小声念叨:这兔崽子,敢占老娘便宜。要不是看在严堂主份上,老娘非抽死你丫的不可!下次再跟你算账。
绿娥声音虽小,可武功高深的两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逍遥闻言,噗嗤一声笑喷了。手下力度一乱,那炖着药炉子的星星炭灰,瞬时熄灭。
等了许久不见药来的严宣徽,心急火燎地跑进厨房,见此情景,大吼一声:“逍遥,你又皮紧了。”
整个公主府,一阵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