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金丝带仔细地穿进大红色的锦缎抽边,用细纱布裹好沉岭香脂块缝入袋内精巧地打了个结,朱玉润捧着刚刚完工的香荷包出神。那宝蓝色祥云纹锻的袋身上,用金线缠绣了‘元玉’两字,袋侧坠了两个玉制铜钱,玉坠子末端的蓝色锦带打了个同心结,手工细腻可见一斑。
“小姐多日没模针线,手艺居然一点也没落下。让我瞧瞧。”一个活泼的声音入耳,朱玉润只觉得手上一轻,转眼见了绿娥一副爱不释手的神情,这才放下了心,笑道:“给你个差事?”
绿娥手里握着那做工精细的荷包,口里啧啧赞叹。听朱玉润这么一说,却把那荷包又塞回了小姐手里,严肃地道:“小姐,绿娥可不干那私相授受的事儿。入府聆训的时候,夫人,也就是您的娘亲大人,可明明白白拿了西厢记的红娘做了例子。”一边说,一双眼却掩不住笑意,偷觑着朱玉润疑惑的神色。
朱玉润见绿娥那对小兔般的眼珠滴溜溜地一顿乱转,心下当时明了。轻咳两声,一本正经地道:“嗯,那我就只好让缥云去‘私相授受’了。小姐我本来还准备给信差点好东西,”一面说着,一面自顾自地从枕头下模出一对绞花银镯子。“缥云一定会喜欢。”
那对绞花银镯子的样式,同不老天女腕上的那对有几分相似。绿娥心里一阵感动,那日只是略略跟小姐提了一句这镯子好看,小姐竟是记在心里了。
两手不知所措地在身前交握,绿娥小声咕哝道:“还不是想着小姐当面送给严堂主,这才情真意切么。”
朱玉润拉过绿娥的手,将那一对镯子套在绿娥纤细的腕上,戏谑道:“好啦,又没说不给你,荷包送不送,这个都是给你买的。你忘啦,缥云是喜欢耳坠子多些的。”
不好意思地瞧瞧自己腕上的镯子,秉着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理念,绿娥随即拿起香荷包道:“小姐,只此一次哦,我可不像那红娘,还要帮你们拿枕头……”
满头黑线的朱玉润咬牙切齿地道:“绿娥,还不快去!”心里却七上八下。和严宣徽的感情,还没有来得及向父母说明。明年便是自己出嫁的最后期限,前些日子去探皇帝伯伯的口气,隐隐地有些想给自己指婚的意思,想想便头痛。
这武林盟主自己已经当上了,那幕后人,却时至今日,仍没有露面。
排除其他可能,唯一靠谱的就是:皇帝伯伯指定的这幕后人,就在自己任命的这个小团队中。从副盟主到执事,每个人都是江湖世家的公子少侠,来路明明白白。
师父是绝对可以排除在外的,黎海龙一向是不问朝廷事,自师娘亡故就有些连江湖事都不理的架势,绝不可能与皇室有半点的联系。
难道是林逸风?朱玉润皱了皱眉。可他又在盟主选举前夕逼婚,在比武擂台上又手下不留情,分明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要说起可疑,倒是大乔师兄乔玉书最甚。明明有得打,却死活不动手。
可这几个人都太明显,若是幕后人,又是皇帝伯伯的心月复,理应没那么容易暴露才是。可这人在暗,自己在明,自己平日里行事又不避忌,这些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传入皇帝伯伯耳中。万一老人家一时兴起,先下手为强的给自己安排了婚事,这可如何是好?
慢着。安排婚事?莫非这幕后人,就是给自己安排的指婚对象?先放在一起共事,培养感情,之后皇帝伯伯再来个尘埃落定。于是这武林盟主,便牢牢在握。明面上,还是自己这个年幼无知的皇室贵女;暗地里,决策人却是皇帝伯伯暗中操控的郡主夫婿。
一个问号接连一个问号,朱玉润惊出了一身冷汗。莫名其妙地羡慕起颜贞起来,能自己亲自挑选夫婿,这才是真的宠爱罢。毕竟,东都郡主颜贞,才是颜氏嫡女。
朱玉润心下惶恐,回想起刚刚绿娥戏谑地‘抱枕头’一说,眼前一亮:恐怕还真是这一招最实际最有用。转念一想,又低低的摇了摇头,浅笑起来。这种事情,都是知易行难。身为郡主,有所为有所不为,为和不为都不知要牵动多少人,这念头,还是想想就罢了。
溢盈山庄,杳音湖旁。
逍遥和乐天对着长青仙子脸上五道三深两浅的抓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细细端详了半刻,逍遥忍不住发笑:“长青仙子,现在居然还有猛兽能近得了你身?”
长青仙子用沾了‘冰玉散’的白绢帕小心翼翼地捂着面颊,闻言停住脚步,语气平和:“那猛兽生得美艳,我一时瞧得呆了,没躲开。”
一旁的不老天女微微发怔,心虚地将眼光移开,鼻子里却冷哼一声。
长青仙子似笑非笑,眼神却飘向不老天女的方向:“难道不是?”
严宣徽笑而不语。
近些日子,神仙堂上下有目共睹,一向以灭绝七情六欲为修炼任务的堂主,居然满面红光,眼带笑意。平日里,那堂主虽谈不上不苟言笑,但那似笑非笑地模样看在某些人的眼里心里,分明就是日常表情,跟喜悦完全不沾边。你看那供在庙里的佛像观音,个个面容不也是粉面含笑?无关心情,那是人家的公关形象。
自曲木林归来,这堂主便换了一副模样。见人就笑,语气温柔,神仙堂上上下下起初都捏了一把冷汗,弄清原委后才统统松了口气。还以为哪个不知死活的又招惹堂主了,要知道,认识堂主的几十年里,堂主但凡有情绪波动,基本上转生堂的琉璃就会比较忙——忙着打板子。现下可好,堂主温柔,众人和睦,神仙堂和谐得不能再和谐。
“那不是绿娥?怎么一个人来了?”站在身后的乐天插话,严宣徽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说话间,绿娥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面前,从袖口里掏出荷包,直直地伸手过去:“严堂主,我们家小姐让我把这个给你。”
啧啧,乐天对绿娥既不行礼,也不问好的方式有些不满,可人家是郡主的贴身侍女。想来宰相家奴七品官,不和她一般计较。却也没说些什么,伸出双手欲接,绿娥却缩了手,上下打量了乐天一眼:“我们家小姐说是交到严堂主手上,可不是你手上。”
乐天讷讷地缩了手,正待发作,逍遥从后面轻声附了耳道:“让你模人家姑娘的手,给你小鞋儿穿了吧。”想起上次厨房熬药的事儿,乐天登时没了脾气。
严宣徽倒是接过荷包,爱不释手地拿着把玩了好久,本欲揣进怀里,想了想,却是将自己腰带上的玉坠子解下,系了这荷包上去。
明晃晃地元玉两字,搭上腰间红黑黄相间的铜钱腰带,这风格够特别。长青仙子边捂着脸,边暗自念叨,果然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风格特别,穿在严宣徽身上,却也不见奇特。绿娥满意地看着严堂主的表现,心下赞道:果然是美男,怎么打扮都养眼。
将自己解下的玉坠子递给绿娥,严宣徽浅笑,一如既往地温雅:“这个是我一直贴身的东西,是润城的古玉,倒是正好应了郡主的名讳。”
言毕,又递了个眼神给乐天,乐天会意,从袖口里掏出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银票,面值不小。绿娥兴高采烈地收下,心道:今日真是应了黄历,出门有偏财运,果不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