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迷茫与目光
当我回到主卧室，躺在那张上下铺床的下铺上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黑漆漆的房间里一片安静，我都能听到睡在上铺的蜜雪儿有节律的呼吸声。看来，她已经睡熟了。虽然我困得要命，眼睛又痛又涩，可是脑子里却转个不停。
我终于知道了联盟所有的事情，终于获知了我曾经唯一在世的亲人遇害的消息，终于成为了联盟的一名成员，也终于要直面这残酷的历史和现实了。这就意味着从今晚开始，我的人生将会发生重大转变，我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双面人，一面要为政府工作，一面要为联盟工作。这是我怎么也没有想过的事情，可是现在就成了事实。我不知道今后我将会面对些什么，但我知道一定会危险重重，虽然莫圻说尽量不让我处于险境，但走上这条路就意味着不测与难料。
可是，我又能怎么做呢？拒绝莫圻的要求，置伯父的死于不顾，只图自己过得安宁吗？如果真的那样做，我又能感到安宁吗？
虽然妈妈曾经在给我的遗言里说，她不求我记住国仇家恨，也不会让我为艾威尔王族报仇雪耻，她只希望我能平安地活着，哪怕是隐姓埋名一辈子都没有关系；可是，现在的我别无选择，我不能一边看着家族世仇屠戮我的民族和其他民族的反霸权者，另一边还继续若无其事地为他们工作。虽然我曾经救过罗曼梅斯国王一命，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完全支持罗曼梅斯人的统治。
我想要做的也许就和上校曾经做的一样，就是尽可能维持两种对立势力的平衡局面。他是让政府与王室保持平衡，而我则希望能让政府与联盟互相制衡，一方面使人民的呼声能得到政府的响应，另一方面也能使国家保持基本稳定，不至于陷入混乱状态。
我双手交叉抚在胸口，闭上双眼，心里默念道：爸爸、妈妈，你们会理解我的，对吗？否则，就不会在此时让你们留给我的挂坠重新回到我身边了。所以，请你们也给我力量和勇气吧，让我能勇敢无畏地面对将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我在半梦半醒间睡了一个多小时。清晨六点十二分，其他人还在蒙头酣睡，我就跟着帕奇从地下酒吧里走了出来。虽然沁凉的晨风让睡意褪去不少，我仍然觉得头重脚轻、浑身无力，心里不禁感叹道：哎，看来我还不能适应联盟夜猫子式的生活方式啊！
待我跟着帕奇走进停车场附近的那个小区后，他便用昨夜莫圻骑过的那辆自行车驮着我向我家的方向骑去。他一路骑得飞快，十几分钟后，就把我送到了我家楼下。跟他道别后，我便小跑上楼，回到房间换上军装，又背好背包，再下楼上班。
和往常一样，我在路边买了一份早餐，然后搭乘公车和军部通勤车来到了情报科大门口。
待先后通过了政府军和皇家卫队的例行检查后，我便两手拉着背包肩带，从侧门走进了情报科。
柔和的晨曦带着新春的暖意透过一层薄雾洒向路面，道路左边的一排梧桐树舒展枝条，用点点新女敕的绿芽迎接新一天的到来；梧桐树左侧的操场上响起一阵阵军士们雄浑有力的练操口号声；而道路右边灰墙银窗的情报科大楼在薄雾的缭绕下更显巍峨气势，上班的人们正身着严整的绿色军装三三两两地走进前楼门廊。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生机勃勃又振奋激昂。
然而，与外界的明朗轻快截然不同的是，我的内心却笼罩在一层灰暗沉重之中。如果没有昨晚发生的一切，也许我还可以轻松自在地感受周围的氛围；可是经过昨晚，我就不再是曾经那个简单纯真的我了，在面对情报科时，我也不能再保持单一纯粹的心态了。因为这里将不仅仅是我工作的场所，更是我与人暗斗的战场；这里的人将不仅仅是我的同事与上司，更是可以置我于死地的敌人！
越到情报科的前楼门廊，我的脚步越发缓慢，心情也越发复杂。在离门廊只有四、五米远的距离时，我停下了脚步。望着眼前威然耸立的大楼和门廊两边持枪挺立的四名卫兵，心里涌起一种深深的迷茫：这是我该来的地方吗？
曾经的我饱尝排挤与歧视，历经辛苦与挫折，一心想在这里求得一席之地；到今天，当我终于被这里的贵族们认可和接受，在这里拥有了立足之地时，我却要与这里为敌了。这真是一个极大的讽刺！当初的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到这里来吧！因为不管从什么身份来看，我与这儿的一切都是格格不入的，不管再怎么勉强，表面上看去再怎么和谐一致，我与这里永远都是处在两个对立面上的，所以，今天的我，才会作为联盟的一名间谍站在这座大楼前面。也许，这就是我怎么逃也逃不掉的宿命吧！
我不知道自己能当多久的双面人，也不知道今后会面临些什么，也许从今以后，我的世界永远都会笼罩着一片浓雾阴云，直到最终要么是狂风暴雨，摧毁一切；要么是云开雾散，阳光灿烂。
想到这里，我不禁摇摇头，自嘲地一笑，因为我心里很清楚，后一种结局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我的身份是如此敏感，而我个人的力量又是如此微薄，我所面临的危险性远超过我的愿望得以实现的可能，至少在我有生之年，也许都不可能见到阳光灿烂的一天；而更有可能的结局就是和我的伯父一样，成为万千殉道者中的一人！
我无奈地一声长叹，摇了摇头，甩去各种念头与想法，双手拉住背包肩带，迈开脚步，准备走进门廊。此时，忽听身后传来汽车“笛”的一声鸣笛声，同时间，前面门廊处的卫兵们也都整齐划一地向我身后举手敬礼。我转头一看，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开来一辆银灰色的古典式豪华轿车，正等着我让路。我立刻认出这是弗莱利王子的专车，便赶紧让到路左边，与卫兵一同对车子立正敬礼。
汽车缓缓开到门廊前的五层阶梯下停住，后车门刚好正对着我。随即，车门一开，一名身着笔挺鲜亮的红蓝相间皇家军官制服，戴着军帽的高大男子从车里钻出。我定睛一看，这正是弗莱利王子，便连忙以更为严整的姿态对他敬礼称呼道：“弗莱利殿下！”
而他也看到了我。只见他一边关上车门，一边微侧脸颊瞥向我。我则屏息凝神地望着他衣领的方向，等待他从我面前走过。可是，他似乎并不急着向前走，反而稍顿脚步，继续侧脸观察我。感受到他那双碧绿的深眸向我投来与以往淡漠无视截然不同的审视与探究，我不免感到惊诧，正要抬眼看清他的眼神，他却已经别过脸，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正感诧异之时，从对面射来的两道犀利目光又让我一惊，顺势一望，才发现一身绿色军装，戴着大沿军帽的上校正站在轿车另一边后车门处转头盯着我。那冷厉的紫眸中透着质疑与研判之色，那紧抿的双唇与微扬的下颌更显出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冷硬疏离之态。一瞬间，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如蛇般缠绕上来，让我禁不住一抖。上校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眨了眨眼，嗫嚅道：“上校……”只见他看着我微眯下眼，透出一股凌利之气，随即转头迈步，迅速向前走去。
直到后面来上班的人用疑惑的目光瞅向呆立在路边的我时，我才缓缓放下有些僵直的右手。此时，上校已经与弗莱利王子一同消失在前楼门廊中，眼前的轿车也早已开走，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事实上，刚才确实并未发生什么，只是弗莱利王子与上校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而已。不过，虽然只是一眼，却犹如在我心中砸下一块巨石，压得我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