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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探春一早起来,更衣洗漱已毕,刚指着桌上书本包袱说个“走”字,一旁侍书已笑起来:“姑娘莫非忘了,昨儿林姑娘来了,老太太命家里姑娘们暂不用上课,且先陪着林姑娘顽几日呢?”
探春这才醒过神来:“可不是呢,方才我还想着找林姐姐去。谁想走到窗前儿,乍眼一看见这一包书,顺口仍说出上学的话儿来了。”
侍书笑道:“原是姑娘本就喜欢念书,后又要给三爷送标注过的书册,便愈发用功了,才时时念着它呢。”
这些话探春总不在意,只想着快些去找黛玉。昨日因黛玉先往两房去厮认,后又有宝玉那一通发作,并不曾得与她好好说过话儿。今日得暇,可得好好同这潇湘妃子亲近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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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黛玉,因本是心性细腻缠绵的人,如今初入贾府,虽说是至亲,究竟一个人也不认得。虽得众人笑脸相待,心中到底难安。一时想着家中老父,一时念着过世的娘亲,又不敢惊动了旁人。悄悄儿躺在床上流了半宿的眼泪,直到下半夜,方渐渐觉着旅途劳累,合眼朦胧睡去。
隔日早早醒来,望着顶上藕合色的花帐子,茫然片刻,方才省起现今身在何处。因记着要给贾母并两位夫人请安,还有整理行李等事,遂不敢再贪眠,连忙起来。
昨夜贾母早派了婆子,一早在碧纱橱外候着。此时听见里面响动,忙进来说道:“天还未大亮呢,林姑娘奔波一场,再歇歇罢。老太太早吩咐下,不许人来扰的。”
黛玉道:“劳嫂子费心了。我原本也是这个点儿上起的,过了时辰,白躺着也睡不着。”
听她如此说,几个婆子方罢了,赶着端了水取了新帕子香皂过来,递与丫头们进去服侍着梳洗了。又笑着将一同起来的雪雁拉去旁屋洗栉。
更衣完毕,又提来食盒,一一摆上案几。一碗醇香的乌米粥,并十香瓜、莴苣豆、瓶儿菜、茶干圆、千里脯、淡火腿等几碟小菜。黛玉默默看了,拣清淡少油的夹了一两筷,又喝了两口粥,便说好了。众媳妇忙来撤下。
嘱了雪雁、王嬷嬷等先捡点着行李,黛玉方去贾母处请安。不想宝玉却早在那里了,正求告着他祖母,以家中有客为由,打发人去同先生请假。贾母被他缠不过,遂答应了。
宝玉正眉开眼笑的猴在贾母身上时,忽听外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回头见是黛玉,赶紧笑迎上来,先问了好,又大大作一个揖:“昨儿是我一时痰迷了心窍,冲撞了林妹妹,万望妹妹千万莫生气。要打要罚,都依着妹妹便是,只莫存了气在心里。”——原是今早起来,袭人告诉他,昨夜黛玉垂泪感伤之事。
黛玉连忙笑道:“二哥哥言重了,一点子小事,我早忘了呢,哪里就如此认真计较起来。”亦向他还了一礼。宝玉见状,忙说道:“我原是为给妹妹赔罪的,如此岂不成我们对拜了?”说着重又施了一揖。黛玉哪肯白受他的?自是还礼不迭。
一旁贾母见他两个如此,早笑了起来:“林丫头过来,休跟他混搅。你还不知道他那性子,若总依着他性子来,直拉扯到明年也还裹搅不清呢。”
黛玉便依言过来。不想宝玉终是横到她面前,到底施了那一礼,方才罢休。黛玉早先因记着昨日他忽然毫无端的发狂之事,兼之王夫人先时一番叮咛,心想得离这牛心古怪的二爷远些才好。现见了他这番郑重其事的模样儿,好笑之余又觉得有趣。不觉将那疏远之心打消了一些。
贾母自不知她这番心事,见她近前,携了手揽到怀中,细细问她昨夜睡得可好,屋中可有甚缺少的事物。又问她爱吃些甚么、爱顽些甚么。见黛玉总是拘谨客气以对,虽喜她有礼,却不免越发心疼。然知道小孩子怯生总是常情,需得些时日才能慢慢亲热起来。又想与同辈人多顽一顽,大约更自在些。便说:“宝玉,好好同你妹妹顽,不许惹她生气。”又叫人去请迎春等三个过来,同新来的表姑娘一道顽。
一时众姊妹都过来了,原是昨日已厮见过的。探春早存下相交之心,语言神情自然十分亲热;惜春年纪小好新鲜,更兼之黛玉出尘人品,便笑嘻嘻拉了她说话儿;迎春性子随和,见其他两姊妹都待黛玉热情,自然也随着如此。三春一时将黛玉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唧唧咕咕说个不停,反倒将宝玉挤到一边,插不进话儿去,急得他直跺脚。
贾母正含笑看孙辈们嬉笑,忽有人报说水月庵的师傅净虚过来取月例香火银子。贾母素日是好同这些师傅们说些积德攒功话儿的,见黛玉同她们兄妹说得兴头,便笑呵呵令她们回屋子继续顽去,不让老人家无趣话儿扰了她们自在。
几人遂就近往碧纱橱来。甫一进门,便见桌上放了几个包袱,两三个下人正围在桌前分捡。黛玉遂向其中一个背影纤秀的丫头说道:“紫鹃,替二爷和姑娘们斟茶来。”
自扬州带来的人口,众人昨日便俱已认过。此时忽听见个陌生名字,那丫头不免愣了一下,动作立时顿住。旁边雪雁也听见了,却笑叹道:“姑娘又想起紫鹃姐姐来了?姑娘可是忘了,她现在扬州呢。”
黛玉话一出口,便惊觉失言,又被雪雁当众揭破,立时脸上飞红,道:“正是一时忘了。”
跟她过来的乳母王嬷嬷也在,闻言赶忙笑道:“原也怨不得姑娘认错,昨儿我也悄悄疑惑了一回呢:这位鹦哥大姐姐,单看背影可不像极了紫鹃。原都是一样的细挑身段,也难怪姑娘误认。”
旁边宝玉原是见黛玉玉面染霞,那一种娇怯袅娜,如扶风细柳的模样儿,却是自今以来所见之人再没一个比得上的。正呆呆出神,暗想要如何替这位妹妹稍解忧愁间,忽听见王嬷嬷后面一句话,忙说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林妹妹便令鹦哥改名作紫鹃罢。虽只是一个名字,也是自家乡带来的,每日唤起,也有个宽慰处。”
闻言,黛玉连忙推辞:“这如何使得?老太太昨儿才亲指了这位姐姐过来照顾我,我怎好冒犯的?”
宝玉笑道:“一个名字而已,有甚么大不了的?便是回了老祖宗,她老人家也只有高兴的,再不会不依。”说着,立时便打发了人过去,将此事禀与贾母。黛玉阻之不及。眼睁睁看那丫头往前去了一遭,半盏茶的功夫回来,笑禀道:“老太太说,今后这些小事不必回禀,皆照姑娘的意思做罢。”
宝玉喜道:“如何?我说得不差罢。妹妹有甚么好顾虑的?凡事莫要客气,想甚么只管告诉我,我自设法儿替妹妹做到。”
那丫头也含笑过来说道:“老太太既将我与了姑娘,另行赐名之事,自然是再无不从的。今后,姑娘便请唤我紫鹃罢。”
他们说得恳切,黛玉却未免有些微微的发窘,不承想自己偶然失口,竟招来这一段故事。这又比不得在家中,可随心从欲的行事。一时默默低下头去。
探春将她神色瞧在眼中,因悄悄推了宝玉一把,上前向黛玉笑道:“林姐姐昨儿才到的,今日又起得这么早,想必早累了,白站着说了这半日的话,快坐下歇一会子罢。”
宝玉虽不晓得探春为何要推搡自己,但听得这话不差,自是连声应和着。
黛玉便招呼着众人先落了座,自己方坐下。旁边早有人用新制的卤子点了茶水端过来。紫鹃因见着带来的包袱里有几筒茶叶,便不忙着接过,先问道:“林姑娘,要不要沏些子从扬州带来的好茶,让二爷和姑娘们尝尝?”
紫鹃虽然口中问着,手却早搭上了那锡制的茶叶筒子,只等一个好字,便出去烧水沏茶。不想,黛玉却说道:“这却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