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版的最后一更。本来是立志要写足字的,但我这赶稿无能星人最终还是食言了,真是很对不起。不过,这欠下的文债,我会在完结时将结尾单独放出来作为补偿(虽然还会有三四个月,但我不会赖帐的)
时光荏苒,不觉黛玉在贾府已住了两年。此间因路途遥远,她又年少体弱,贾母总舍不得令她奔波回去探看。故黛玉只于年关节时,修一封家书,并几篇新作的文章与几件荷包扇套等针线,与贾府所带的礼物一道捎回扬州,交与她父亲。
虽因时常思念父亲,未免又大哭几回,然幸得贾府上下皆待她极好,又有一干姊妹相伴,尚可宽解一二。其中宝玉待她比别个又更为亲厚,每每的见她哭了,那忧心丧气的模样儿,竟似比他自己哭还难过些。
黛玉本是独生女儿,亲弟早已亡殁。住进贾府后,虽有姊妹们伴着,也很说得上些话儿,然心底终不免有憾,偶然设想,若是弟弟还在,如今该是何样光景。现而忽有个宝玉来亲近她,论其言语稚气可笑处,反不似比自己大一岁,竟像是个弟弟。再看他温柔软款,凡事能总能先一步体察自己心意,为自己开解心结,却又似是兄长模样。因了这些缘故,黛玉不觉渐渐与他投契起来,遂将先前那一点疏离之心,尽皆打消了。
这日,府中忽得了一个消息,却是今上近来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得了这消息,但凡家中有年纪到了的姑娘的官宦人家,便赶着打点起来,预备将自家姑娘送去谋个荣耀名衔。这边贾府却因家里几个姑娘,小的小,怯的怯,料来不能得皇室的金枝玉叶们喜欢的,便也不理论。
底下却有人不解,因悄悄儿去问凤姐,为何不将黛玉进名呈上,以应皇家恩诏:“林姑娘满月复的诗书,人品又好。不独咱们家,别家府上也是无人能比的,还怕入不了公主们的眼?”
闻言,凤姐笑道:“你们单打量着外头光鲜,便急着一头扑上去,再想不仔细:这陪读的名头听着清贵,内里却极糟心的。在家里金尊玉贵的姑娘,送到人府上就成了低一等的奴才。林妹妹那样一个娇怯怯的人,饶是放在老太太跟前儿养着,老人家还时常恐人薄待了她,令她委屈呢。现若说起这事来,老太太头一个必定不依的。”
凤姐早将贾母这番心思模透,故而总不曾在她面前提起这话儿来。这日挨晚,往贾母处伺候着吃罢饭,正陪着老人家说话时,却忽听贾母自己说起侍选之事来:“我们家的丫头大的多病,小的不够岁数,今次圣恩,已是不能够领的了。我恍惚记着,你薛姨妈家的姑娘,似乎今年已有十四了罢?怎的没听说报备呈名之事?”
此时王夫人也在一旁,因见问起,遂说道:“她们何尝不想着来呢?只因家中现出了一点子事,要料理了才得动身呢。”
贾母便问:“是甚么要紧事?可别为些子小事白误了正事。若再耽误些时日。眼见这边呈名地日子就要截止了呢。”
王夫人道:“究竟如何。连我也不晓得:原是我嫂子昨儿打发人过来。话里带了一句半句。金陵那边并未带信过来。想来并不是甚么大事。依然能按日子上来地。老太太不消为她们操心。”
贾母听罢。便不再多问。只说:“你们姨太太若上来了。便接来家里住着罢。我还只在她做姑娘时见过她。自她嫁去薛家后。总未曾得见过。”
听到这话。王夫人不觉心中一酸。强笑道:“我也许多年未得见她了。今次借着天恩浩荡。倒可得机一见。只是转眼这么些年过去。我同她都成老太婆了。”说完方觉失语。原不该在贾母面前提起个老字。一时便顿住了。鸳鸯在侧见状。赶紧引着说起他事来。见贾母果然被岔开话头。并不曾留意。王夫人方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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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探春往黛玉处同她一道下棋。正捏着棋子沉吟不定间。忽听见前头有人声隐约传来。遂丢了棋子道:“二哥哥总算从老爷那里回来了。咱们快去瞧瞧他。”
说着要走,却听黛玉说道:“你打的主意我不知道?打量这盘快输了,想寻借口混赖过去呢?”
探春笑道:“你目下虽成了围势,再往后几着,我却未必不能起一条大龙扳倒回来。不信,咱们且留着过会子回来继续厮杀。只是这会子我却悬心着二哥哥,要先去看看他呢。”说着,故意斜眼一溜黛玉:“难道林姐姐就不担心?只是若你心思仍在这棋盘上,为甚么又要站起来呢?”
黛玉被她说得脸上一红,嗔道:“那是你家哥哥,你爱去便去,拉扯我作甚么?我是要去睡觉呢。”说着果然往架子床边儿过去。探春忙拉她,忍笑哄劝道:“原是我不会说话,林姐姐莫同我计较。”说着手上用力,黛玉假意挣了两下,便跟着她出来了。
外间屋子里,宝玉正唉声叹气的,由丫头们给他摘抹额月兑靴子。见她表姊妹两个来了,顿时如得了仙露一般,重又精神起来,迭声儿请她二人快快请坐。
探春与黛玉一道往炕沿坐了,便问道:“二哥哥,老爷今日叫你做甚么呢?”
宝玉摆着手,道:“无非是又来了位甚么作官的朋友,拉我过去作陪罢了。这些作官的真是可恶,他镇日家在衙门里坐不够,又跑到别人家里来坐,还强拉着我去吟诗作对的,试甚么才情。”
这番抱怨听得探、黛二人皆好笑起来。探春因笑道:“老爷取中的人,必有过人之处,你却只管议论人家那没影儿的事:难道但凡作官的人,都得去坐衙门不成?”
宝玉道:“我并不曾冤枉他,便是前儿他不在衙门,今后也该在了:说来此人同咱们家似还是同族的远亲,名讳叫甚么雨村的。听说已补了金陵应天府的缺,不日便要去上任,今天正是过来辞行的。”
说至此处,不耐道:“只管说那些浊物作甚么,我——”一语未毕,却见黛玉神情凝重,忙问道:“妹妹怎么了?可是身上哪里不好了?”
黛玉微微摇了摇头,道:“我无事。只是你方才说的那位贾……他原是我父亲替我聘请的西席,算来与我有师生之谊。”
宝玉听她如此说,忙尽收了先前的轻忽不耐,道:“原来是妹妹的先生,我却一时忘了。方才也未曾替妹妹向他问安道谢,总是不该。”
黛玉道:“嗳嗳,你又忘情了:我与贾先生虽有师生之谊,却总不比你们男孩儿,讲究一日为师,终身是父。当初他与我一道进京时,我父亲已是备足了谢师礼。日后我若真个遇见他,倒也罢了。若是未亲面见着,你贸然提起来,反是轻狂呢。”
宝玉听了连声称是,只说自己一时说错了话儿。黛玉遂又问起他雨村近况来,宝玉便将自己所知一一的讲出来。原来这贾雨村早年随黛玉一道进京后,便来拜会了贾政。因他是妹父所荐,又极有才情,贾政平生最欣赏此种人,当下便内中协助,替他谋了一个复职候缺。月余后果然得了一个京官的位子。
只是贾雨村原是做惯了外官,现得的官位虽是天子脚下,帝京华宝之处,却反不如外放的位子来得肆意畅快。但又恐贾政不悦,只得暂且先忍耐着,暗中再谋他位。熬了一年多,终是得了个迁任的机会,谋了金陵应天府之缺。心中欢喜,自不必多提,过来辞了贾政后,不日便往任上去了。
后头这些首尾,宝玉自然不知,只知他荣升迁任,做了自己祖地的父母官。黛玉听罢,唯默然点头而已。因又想起当初日间诵读文章、暮晚至父母膝下承欢的光景,不由眼中一热,落下泪来。
见黛玉默默垂泪,宝玉便晓得她又想起家乡事了。一面暗自后悔不该与她说起雨村之事,一面上前安慰。旁边探春见了,亦抚着她的背软语安慰一番。只是心中却忍不住分神去想:贾雨村既去了,那边薛家也该上来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