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探春倒在王夫人处,听她催问过薛姨妈几道:“因她家来得晚了些,未赶上呈名的时候。现下正设法打通关节,好另行加呈上去呢。
究竟到底能不能够,也还未可知。”
芙蓉听了,点头叹道:“若是此事能成,于姨太太家倒是好事:自他家当家人过身后,合府里竟无个能撑得起来的男丁。虽有咱们府上和姨太太娘家时常提携着,终究也是常法儿。他家姑娘若是得上去了,那好处就可渐渐的来了。”
探春道:“可不是呢。我前儿还听说,只因少个得力的当家人,那表少爷又还年轻,他家在京里的铺子已渐渐的亏空耗损了。这番上京来,一半为着表姑娘侍选,另一半约模也是为着生意。听太太说,前儿他家少爷还请王家的太太另举荐了可靠伙计,要另开铺子呢。”
闻言,芙蓉忙问道:“开的什么铺子?我这几天倒瞧见城东有处铺子正搬空了东西新粉刷着,说下月里挂牌开张。别就是这家罢?”一行说一行回思细想,因又想起些情状来:“听那些进出跑腿的小厮讲,有个姓柳的官人时不时过去看着。既是姓柳,当不是薛家的罢。”
探春听她提起“柳”字,不觉心里一突,便问她那铺子叫甚么名字。芙蓉笑道:“他开的是香料铺子,因起名叫‘香港’。据说是用百香云集、汇若聚港之意,这些文绉绉的话儿我也不很懂只觉得这名字别致新鲜又好记难为他家主人怎么想的。”
她那边絮絮说着,这边探听见“香港”二字,早是心神大乱。忙打断她问道:“那这铺子的东家,究竟是谁?”
芙蓉道:“不晓。那铺子离我家隔了三四条街,我也是前儿偶然路过,看见了问起人来,才知道的。”
探春听得着急|不得时就差人去打听。却不得不苦苦压制着,另设他法儿。因低头略一思忖,顿时有了主意,遂问道:“他家铺子新开张东西必定都要换新的。姐姐且去问问他们,将那装香料的旧匣子买些回来倒好。”
蓉道:“我卖绢花儿自有专作匣子的地方,何必买它那旧的?纵然便宜,到底装出来不好看。”
春道:“其实并不是为那匣子。而是为里头地衬布:姐姐请想。那里衬同香料搁在一处。经年累月地熏陶得喷香扑鼻地。姐姐将它买来。取了那布进绸子花儿里头缝上。可不是天然就带了香?到时必定人人喜欢争着来买呢。”
经一说芙蓉恍然大悟。在心里细想一回时欢喜起来:“不错不错。若是再裁些个绿缎叶子衬着、作得细巧些。又借着那股子清香。可不同真花儿一样了?现又是冬天。没得鲜花戴。若作出这个来。还怕她们不来买?”当下便开始盘算。今晚回去后能扎出几朵来。
探春见她果然喜欢。又添了一句:“姐姐宁肯给他家价高些。隔年他们旧了东西。自然还肯来找姐姐卖那剩下地。如此一来。岂不长久省了香料地钱?”
芙蓉笑道:“姑娘说得很是。我这便去打听打听他家掌柜地底儿。先将这批买进来。若果然说得拢可以来往。再定今后地。”说着便想回去。速速地料理了此事。却又怕探春笑话儿。一时又缩住了脚。
探春当下也猜到她心思。因笑道:“生意八只脚。若不赶快些。只怕马上就没有了呢。姐姐快去料理罢。只是事成之后。莫忘了来同我说一声儿。我也好替姐姐高兴高兴。”
芙蓉道:“这是自然。既是姑娘替我想地主意。断没个不来回禀姑娘地道理。”说罢便匆匆去了。
送走芙蓉后,探春复又拿起书来看。只是这一回,那字却老在面前晃悠,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了。坚持了一会儿觉得心烦,索性丢开了手。起身在屋里走了几圈,总是心潮难平。
本想再找宝玉重问柳湘莲行踪,却记起他今日同贾母等一道被请去宁府吃酒,遂只得罢了。此时牛嬷嬷恰好进来,见她心神不宁的,便问她是何事。探春嘴唇翕合,终是将那请她出去一趟打听消息的念头打消。忍着心中猜测焦急,面上却不得不装出若无若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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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宁府这边,宝玉在会芳园赏了一回腊梅,又听了一会儿小戏,因心里挂着贾蓉薛蟠那边的热闹随兴,总打不起精神来。贾母见状,只当他是困了,欲歇中觉,便命人送他去睡下,歇一会子再上来。
秦氏见状,连忙起身为他引路。因宝玉总嫌客房不好,秦氏又想着他年纪尚小,当碍不到甚么,遂又延请至自己屋内。宝玉这才心满意足,由袭人等几个服侍着宽去外衫歇下。
半晌,晴等见宝玉鼻息沉沉,显是睡了,方蹑手蹑脚的出来,站在檐廊下晒太阳。麝月因从未来过秦氏的院子,当下悄悄打量一番,因向晴雯说道:“这里好精致,竟
那一屋差不离。”
晴雯道:“究竟外头也还罢了,方才你不见屋里头那摆设?喛哟哟,单看小窗格儿底下一盘水晶棋子映着日头,连人眼也耀花了呢。”
麝月道:“摆在哪里?我怎的没看见?”
晴雯便向某处一努嘴,说道:“那窗子还开了一条缝呢,你悄悄上前瞧瞧。”
闻说,麝月便果真踮着脚步,悄没声息的过去看了一道。回来笑道:“这东西我却恍惚觉得在哪里见过?”
晴雯想了想,笑:“那多半是在~二女乃女乃那里见的了?说来凤女乃女乃怪好肯时常给小蓉大女乃女乃送些东西的。”
麝月却摇了摇头,道:“怎的依稀记得是在哪位姑娘房里?”
两人正悄声笑猜测间忽听屋内当啷一声并伴有惊呼之声。便以为是宝玉出了甚么事,众人忙一涌而入,只见宝玉喘着气从床上半支起身来,一手紧捏被角,一手捂住胸口,脸上满是惊悸之色。大家便晓得他是被梦惊到了。袭人连忙上前安慰他一番,晴雯亦从荷包里模出安神定风丸来着茶汤伺候宝玉吃下。
坐了一会儿,宝玉渐渐得好些,心中慢慢宁定下来,便问贾母等在做甚么。麝月道:“老太太仍同各位太太女乃女乃们天香楼上吃酒呢。现儿又叫了个小旦去梅林子下唱曲儿,文理细密子又好,悠扬清迈好听得很呢,你要不要也去听?”
她见宝玉被噩梦吓醒,料来仍是心有余悸,怕他不痛快,故夸耀一番欲引他到外头散散心。本道一说便中,不想宝玉仍是呆呆坐着半晌,方道:“你们都出去我清静坐一会儿。”
个丫鬟听说,不免诧异起来:宝玉从来胆小怎的今日被梦魇醒了却反撵起人来?袭人却因方才近身替他穿衣,依稀猜到些。因微红着脸说道:“你既不想再听戏,那便同老太太说一声儿,只说你想家去看书,可好?”
宝;了一声,低声说个好字。袭人听见,便亲往贾母面前回了话儿,只说宝玉睡醒后忽想起今日课业未做,因要家去。贾母听了心中喜悦,笑道:“往日他老子强勒逼令着他念书,他只是不高兴。如今先生去了,一时还未请到合式的,他却又愁着自己发奋起来了。
可知小孩儿家都是驴脾气,打着不走赶着退——我原早说过,你打他喝令他,他虽一时应着,心里还是不顺的,得了空儿依然要偷懒。还不如慢慢教导,让他自己明白过来才好。”
这话不独王夫人听得笑容满面,尤氏听了也笑道:“也是老祖宗明白这层理儿,又肯疼惜,才令他晓得上进呢。”秦氏亦是随声附和。贾母听得甚喜,吩咐袭人道:“既这么着,你们就好生服侍他回去罢,也不消再到这里来辞别。横竖一家子人,无需多礼至此,反白耽误他的辰光呢。”又嘱了袭人小心照应着、不可令宝玉用功太过反伤了身体等话后,方打发她走了。
一君丫鬟婆子便簇拥着宝玉回来。刚进到院儿里,可巧见着紫鹃正替黛玉整理披风。宝玉见了,说道:“天冷,到底在屋里穿好再出来,仔细回头又冻病了。”
紫鹃道:“谁说没在里头穿好呢?只是方才出来,不小心在门槛上拖了一下,又拉皱了。”
黛玉因见宝玉早早回来,便问他怎的不在那边府里吃了晚饭。袭人忙笑道:“姑娘不知道,我们爷突然说起要用功,准备回来发奋了呢。”
听她这么说,黛玉也是一笑,道:“既是二爷要用功,我便不打扰了。”说着便扶着紫鹃,一径往李那边儿去了。走不了几步,却又站住回头,因见宝玉只管望着自己,遂朝他一笑,才复又走了。宝玉也未说甚么,只定定瞅着她背影。袭人见他又站住了,忙悄悄推了一把,方醒过神来,转身向屋里来。
进得屋中,宝玉因说要茶水要热点心,变着法儿将几个丫头都支使开了。独留下袭人,取出小衣来替他换下。袭人因含羞笑问,宝玉连叫她几声好姐姐,又求她千万莫将此事告诉别人,方才说了梦中之事。
说毕因见袭人掩口伏身笑个不住,那一种娇俏柔媚模样儿实比平日光艳不少,宝玉不由心中一荡,便想拉她过来,手刚伸出一半,却忽然想起黛玉刚才的背影:披着大红妆花暗云缎白狐里子大氅,雪白的手自白狐狸毛边儿中露出指尖,挽着紫鹃。摇摇走了几步,忽又停下,回头向自己嫣然一笑。虽是寒冬腊月,那容色却灿若春花。美胜桃李。
因记起那一笑,此时若再有别的念头,却是亵渎了她。
愣愣站了一会儿,宝玉慢慢收回手,道:“既在老太太跟前儿说了要读书,少不得要作个样子。你且去歇着罢,我一个人看书倒还自在些。”(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