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歇后,但见山下渐渐冒出一灰一白两个人影来。等到近了些时,便可清晰地看到,却是褐满推着坐在檀木轮椅上的白衣孱弱的武城轩缓缓而来。
才数日不见,竟然已经瘦成这样,脸色如白蜡,眼窝旁一片深青。这可不是能装出来的,以她五年的江湖生涯来看,必是服了某种毒药才致。韩雪突然没来由地心里一抽,带着一种无法言语的酸涩。这个人竟然对自己如此之狠!到底是什么样的苦衷,要如此辛苦,甘损自身,装病多年?
武城轩背靠在椅背上,纤长却过分瘦削的左手握着一方素锦掩着口鼻,似乎是承受不了山路的颠簸,断断续续的咳着。他先是看向武城秀,衣裙脏污,妆容也乱了。他看在眼里满是心疼和愧意。为了治病,真的苦了他这个妹子了。视线微转,星眸却在对上韩雪的瞬间,陡然深沉如墨。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着女装,之前虽然见过她青丝飘逸的模样,却并未注意太多。她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一条天青色的缎带绾住。脸上未施任何脂粉,一双琥珀色的灵动眸子,不算特别白皙的肤色,却水润细腻。一身淡青色的衣裙,衬着整个人如玉如水,清秀怡人,加之云雾淡笼的青山为衬,仿若画中人。
只是,她那是什么表情,怜悯,同情?武城轩心内的怒火又被她成功地撩起。他被她看得一脸的不自然,忙别过头去。
褐满见韩雪只顾怔怔地盯着公子,以为她被公子的俊美所迷倒。料想也是,山野村姑哪里见过像公子这样的人物?不过她也太不知羞耻了,居然直勾勾地看了公子那么久。于是他忙粗声道:“快请邪医出来,我家公子已经等不起了!”
韩雪移开视线,转向褐满。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上次没过瘾,今天又来讨打了。她刚欲说话,却听得草庐里传来愁未央的声音,
“这就是武府的礼数么?连下人都敢在老身面前吆三喝四的?”
话音未落,只见愁未央慢慢地走了出来。
褐满闻此言,拳头一紧,正要上前理论,被武城轩以眼色止住。他微低首,对愁未央道:“下仆鲁莽无礼皆因关切武某病情,还请愁大夫原谅,不要计较。”
愁未央眯着眼,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病公子,笑道:“你就是武公子罢,果然人如其名,说话比另外两个听得舒服多了。”
“愁大夫,我哥哥可有救?”武城秀急切地问道。
“急什么,还没‘闻问切’呢?先进草庐罢。”
“……”
愁未央的脚步突然又顿了一顿,回头指着褐满道:“你,看着就碍眼,去山下砍一百根碗口粗的松树来。”韩雪看到褐满脖子已是青筋暴露,脸色憋得赤红,不由地轻笑出声。师母真不愧是邪医,噎死人的功力真是炉火纯青。
草庐中,众人坐定。愁未央从药箱中取出一根银色的细细的线,左手运力,轻划几下,银丝便迅速地缠绕在武城轩右手脉搏。她时而颔首时而摇头,脸色渐渐凝重。一盏茶过后,愁未央收了线,一时沉默。
“怎样,愁大夫?”武城秀见她沉默不语,心里一下子没了底,急急地问道。
愁未央没理会武城秀的追问,只是盯着武城轩道:“老身还有些疑问想单独问问武公子。”
武城轩咳了两声回头对韩雪道:“不知姑娘可有换洗衣物,吾妹衣裙脏污可否在贵地梳洗下?”
韩雪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武城秀,突然觉得现在的她比以前可爱多了。她点点头,笑道:“武小姐,跟我来吧。”武城秀虽然关切兄长病情,但也只能随着韩雪离开了。
弥漫着药草香的草庐内,愁未央道:“如果老身没诊错,公子体内共有四种毒素。其中两味,侵体已久,另外两味应是新近才有的。之前雪丫头说公子的病是装的。老身想,公子非装病,而不过是用另外的毒药压制了身体的余毒罢了。但这并不是长久之法,所以你遇上雪儿时就想好了要找老身解毒吧。”
武城轩淡淡一笑,道:“邪医果然名不虚传。”
愁未央摇了摇头,道:“厉害的人是武公子,老身自问医术过人也不敢往自个身上下毒。”
“武某不过是在生死间,侥幸赌对了罢。”语气虽是轻松的自嘲味道,眼角却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若换常人,早已毒发身亡。凭公子这份果敢和狠劲,老身必会负责到底。”
“那吾妹……”
“对令妹老身不过是想收收她跋扈的性子罢了,至于会不会动真格,那要看雪丫头了。”听愁未央提及韩雪,武城轩不由地有些头痛,她可不是那么容易能摆平的。
“总之,多谢愁大夫。”
“别急着说谢,老身有一个条件,”愁未央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不管公子有什么目的,还请公子病愈后莫再接近雪丫头。”
“愁大夫,这个恕武某难以从命……咳咳”武城轩似是心急辩解,一口气没上来,连带几声重咳。
“武公子莫说什么对雪丫头一见钟情的话,老身不是三岁小孩,没那么好糊弄。”愁未央审视着武城轩,似是要从他眼睛里搜寻出一些可疑的蛛丝马迹来。
“愁大夫,”武城轩坦然接受她的注视,缓缓道:“这本来就是场公平的交易,武某无须做多余的承诺。”亏得愁大夫想象力丰富,以他的眼光怎么会看上除了身份地位以外如此平凡普通的她?
“是么?公子别忘了雪丫头手里也是有筹码的。”
武城轩淡淡笑道:“随她意好了,若真的闹开会引起怎样的结果,愁大夫应该预料得到,那样岂不是和您的初衷相违背?”声音不大,却于从容中带着一丝威胁。
“你……”愁未央横行江湖数十年,却被一个后生呛得说不出话来。正在此时,忽闻叩门声,接着便是韩雪的声音,“央姑姑,我们可以进来么?”
“进来!”愁未央冷哼了一声道。都怪雪丫头惹来这么个麻烦人,真让她头疼。武城秀跟着韩雪进来,一身粗布衣衫,但尺码似乎大了一些,有些松垮。颜色也很旧了。武城秀抬起袖子左闻右闻,似受不了衣服的味道,捂着口鼻,一脸的嫌弃。
韩雪见状笑道:“草庐里只有央姑姑的衣服,只能委屈一下武小姐了。”
愁未央低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这丫头,今天不整惨武小姐看来是不会罢手的。衣柜里那么多衣服,她偏偏找了件收了十几年的旧衣。武城轩知妹子从未穿过这等粗劣衣服,但总比一身脏污好,所以也没说什么。
愁未央对武城秀正色道:“你兄长的病虽然麻烦,但还不至于没救。要老身治也可以,你们俩留下,其余的人都给老身撤干净。”
武城秀闻此言,心内激动,正欲拜谢。却又听得愁未央自怀中取出医治精致的小瓷瓶道:“这里面试九转护心丸,每日一颗,服满十日。之后老身会以药浴和针砭交替医治。雪丫头这段时间不在,你就负责干草庐所有的活。”
“只要我哥得治,城秀任愁大夫差遣。”不就是干活么,端茶倒水什么的她看平常丫鬟们很是轻松,想来也不难,就一口答应。
看她一脸天真的样子,见识过央姑姑的非常手段的韩雪,不觉弯起嘴角。她微侧身,向愁未央道:“央姑姑,既然无事,小雪就告辞了。”
愁未央点点头,道:“一路小心。”
“小雪姑娘,后会有期,恕武某不便远送。”武城轩微微坐正,拱手道。
“最好后会无期!”韩雪暗道,看了武城轩一眼,推门而去。武城轩的视线追着离开的背影,嘴角微微一抿,星眸深沉难测。纤长的手不自觉地探向怀中,捂紧了那被体温温暖了的紫色项链。
韩雪,有些纠缠是注定了的,不容许你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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