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记 第三十章 盐政账簿

作者 : 竹下听风

只是崔语星尚未来得及找容云过来,陈同却出人意料地登门拜访了。崔语星低头琢磨了会,勉强起身来,在彩衣的搀扶下上了肩舆,出了月洞门,绕过一片茂密的桃林,来到平日会客用的偏厅。

陈同一身孝服,脸瘦削了许多,心事重重,径自低头喝着茶,连她何时进来了也没有注意到。崔语星心略微一沉,歉意地笑了下,“来迟了些,让你久等了。”“小姐,”他慌忙低头施着礼,“明知您身体不适,还劳烦您亲自出来,实属不该。”“不碍事,”她靠着彩衣特意准备的引枕,关心地看着他,“只是你为避人疑心,一向很少到我这来,这会来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吧,可会对你的安全有威胁?要不还是让容云派两个人跟在你身边。”她一连串的问话,句句是替陈同的安全考虑,关于其它却是只字不提。他怔了怔,掩住心底的感动,也更加自责起来。原本还有的些微犹豫,此刻已是荡然无存,横下心,他模出藏在怀里的两本册子,恭敬地呈给崔语星。她疑惑地接过来随意翻了几页,神情渐紧,没想竟是那两本下落不明的盐政秘密账簿,不禁诧异地喃着,“原来是在你这……”她把前前后后的事连贯起来细想了下,也就明白了。当时知道曹峰遗言的除了李九、容云和自己外,就是他了。而以他对曹峰的了解,确实可以赶在自己之前找到墓地所在。只是,她不解地望着他,“你为何一直不曾提起此事,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陈同紧抿着唇,眼睛扫着地面,却是不敢直视她。

崔语星若有所思地收回自己关注的视线,仔细翻看着手中的账簿。上上上任盐运使于洋、上上任盐运使沈运、上任盐运使车胜、现任盐运使余光,均是册上有名。除此外,尚有许多朝廷大员,东吴郡守盛世、司农郭宝、丞相司直于国、丞相长史江秀、光禄勋牛千……这些基本上都是丞相一系的人马,只是可惜并没有他本人贪墨的记录。她暗叹了声,却在看到下一个人名时,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眼前之人,“盐政司运副陈同……是我眼花了吗,还是……”“小姐,是我没错。”陈同啪地跪在地上,“是我收了那些银子,等把账簿交给您后,我就会自行去御史大人那投案。”“你……”她缓了缓急促的呼吸,努力理清思路,“你的为人,我自认为还是有些了解,可是有人强迫于你?”“没有人强迫,”他低头冷静地陈述着,“一切都是出于我的自愿。”她猛地拍了下桌子,恼道:“你可想清楚了,一旦罪名定了下来,轻则流放,重则杀头。你如今是孤家寡人,豁出去了。那容云了,你有替她想过吗?”他却是纹丝不动,“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我?”“你……真是要气死我了,”面对这样一块顽石,她竟也束手无策起来,“你要明白,若你说出这其中的隐情,我总可以替你想想办法的。”他感激地磕头一拜,“我承受小姐恩情太多,早已无法回报,不能让您再费心了,便就此与小姐告别。”

“不可以……”突然从门外冲出一道身影拼命拉住他举步欲走的身影,哭泣道:“小姐,事情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崔语星惊得站起身来,“容云,你怎么……”容云扯住陈同,哽咽着,“同哥他是被人陷害了……”“云儿……”陈同厉声喝道,不允许她再说下去。容云抹了把眼泪,坚定地转过头去,不管不顾地向崔语星道出了一切,“老夫人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大夫开出的药也一次比一次昂贵,同哥的薪俸根本无法承受。他又不愿意麻烦到小姐,唯有找还算熟识的曹峰陆陆续续借了些银两,同哥也一直在想办法筹钱还给曹峰。半年前,同哥无意偷听到当时的盐运使车胜与孔家的当家之间的谈话,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交易,本想立即报给您。却不想曹峰此时竟拿着账簿找上门来,说是同哥借的银子都出自于那些赃款,早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们若出事了,他也别想跑。顾及到老夫人的情况,同哥不能再出事刺激她,只有先和曹峰等人虚与委蛇,伺机再动。前不久,小姐您将曹峰的话传给我时,我们便知道时机到了,抢在您之前找到了账簿。那时老夫人的身体已病入膏肓,撑不了多久。我们商议过后,还是决定等老夫人西归后,再一起与您坦承此事,却没想,他竟一个人先来了,还想背起所有的一切……”她说着,低泣不已。陈同心慌意乱,笨拙地擦着她脸上的泪水,“这也是没有办法了,曹峰已死,还有何人可证我清白。还不如主动投案,免得连累了小姐。”

崔语星神情严肃地靠着椅子,抚着额头,沉思了半晌,举起手中的账簿出声问道:“这个,除了曹峰和我们,还有谁看过?”陈同虽不解她的意思,还是认真回想了下,“据我所知,这本账簿是曹峰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秘密记载下来的。原本知道的人就很少,见过的人估计更少。他上次拿给我看,也是因为车大人发现了我在偷听,想到他与我关系密切,让他来做说客的。”“既然如此……”崔语星漫不经心地翻着账簿,突然哗地一声,毫不犹豫地撕下了写有陈同名字的那张纸,慢慢在手中搓成粉末,飘散落地,“我们不妨来赌一把,赌没有其他人见过这本账簿,赌就算有人见过,也不会记得你这个小官。”“小姐……”陈同震惊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您现在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何必再为了我以身犯险。万一让那些盯着您的人发现端倪,您可是很难说得清楚了。”“所以,你们要替我好好保守这个秘密,”崔语星仿佛刚刚不过是撕了张废纸,而不是毁了某重要的证据,轻轻笑着,“收起你俩那张苦脸,可别让外人发现异状,到时,你们可就真连累我了。”“小姐,我何德何能能承受您这份恩情.”陈同心中难受不已,和容云一起跪倒在地。“你们这是做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陈同,你快给我起来,”崔语星赶紧让身旁的彩衣将二人扶起,缓缓劝道:“从此刻开始,你们彻底忘掉此事,无论是多亲近的人,都绝不可以提起。”她望了眼陈同,笑了笑,“你是个人才,好好在盐政司发挥自己的才干,也不枉了我这一番苦心。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也回去吧。”见陈同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她摆摆手,“你毋需替我担心,六殿下也好、李九也好,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忍心拿我怎么样的。更何况,你也没错。好啦,快走吧,也要给我点时间准备下,如何和六殿下说明此事吧。”陈同和容云对看了眼,眼下也别无他法,唯有先照崔语星的话去做了。

送走他们之后,崔语星随即打发彩衣去了盐政司请萧宸熙过来。手上这玩意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烫手山芋,还是早点扔出去的好。只是,她瞅着缝隙里尚能看到的一些残余页边,虽然刚刚细细抠了半晌,可如果仔细看,还是能发现些端倪的。以萧宸熙的精细,不可能看不出来。到时,这话要如何说才好?她兀自琢磨着,头疼不已,在萧宸熙面前说谎,还真是个莫大的考验。

“你在想些什么?脸都苦成这样了。”萧宸熙仪态从容地缓缓走进屋内,声音里带着丝似乎不管何时都有的和悦笑意,“该不会是觉得天天躺在床上,太无趣了。”听他的话,似乎还什么都不知道,她诧异地看了彩衣眼。彩衣忙躬身答道:“奴婢觉得事情过于复杂,小姐还是亲自向殿下来说比较好。”原来是这样,她心内暗叹了声,拿过手边的账簿,随手递给萧宸熙,“你看看吧……”萧宸熙看了她一眼,低头翻了几页,平静如常,“好,我会处理。只是,你可有什么要交待的?”他闲话家常般的态度,让崔语星十分诧异,“你看到这个东西时,就不觉得震惊?而且你就不想问问为何会在我手上?”萧宸熙斜挑的凤眼里漾起一抹柔和的笑,“你想说时,自然会说……”她傻傻地望着他眼底全然的信赖和无所保留的坦诚,咬咬唇,还是决定将陈同的事据实以告。“我相信陈同,也希望你能相信他,他绝不是见利忘义的小人。”萧宸熙温柔地拍拍她的头,“你这丫头,明明聪慧得很,却又总是不经意地将自己陷入险境中。还好,你还愿意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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