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穿过多少巷子,在崔语星的耐心一点一点被磨得殆尽的时候,终于转进了旁边的一座府邸。整个院落并不大,来往的仆役也不多,看起来更像个临时处所。彩衣本是紧紧跟着崔语星,只是临到主屋时,却被余天强行拦在了门外。崔语星心头一阵恼怒,望着身边持刀紧盯着她的侍卫,捏紧拳头,若不是自己身体抱恙,哪容得他们如此撒野!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宽慰了彩衣一句,转过头去,深吸了口气,缓缓推开虚掩的房门,便见余青斜靠在床头,面色青白,眼睛已经深深地凹了进去,似乎真的时日无多,见到门口的崔语星,眼底露出丝笑意,“我还以为是见不到你了。”语气哀婉缠绵,若是以往,崔语星也许会有星毫半点的心软,但在经历这么多后,她听来只觉得虚假无比。就那样隔得远远地站住,漫不经心地打量了眼四周,“堂堂驸马爷,怎会窝到这么个偏僻的小房子里来,就这么见不得人吗?”他眸色幽幽,叹了口气,“那你了?也非要隔着这么远说话才行吗?”她勾起唇角,眼底浮起一抹嘲讽,“不然了,驸马以为凭我们的交情应当如何?如今的情况,你我心知肚明,也不用兜圈子了,你如此大费周章地请我过来,难不成是喝茶?”他深深地看着她,却是怅然一声,“你又瘦了……”
有多少仇,有多少恨,此时他真的很想不再去理会,她能安然从姬千里手中逃回来,已是上苍最大的恩赐。他的心一阵颤抖,原本让侍卫跟着武迅的人到海上,只是为了救她一命。后来对她的软禁,也只是不想她再插手此事,可萧宸熙一步步逼进,却让他不得不放弃了原本的计划,竟在明知她此去是九死一生的情况下,还是为了自己下一步的布局反攻,把她交给了姬千里。想着她当时恍若有感应般,从昏迷中醒来望自己的那一眼,是绝望还是死心?自己对她究竟有多残忍,他总算是明了。如今的她应该是彻底死心了,萧宸熙也才能如此放开了手脚。这绝对是一个超乎他想象的可怕对手,众目睽睽之下,瞒天过海,悄无声息地将专门负责京畿地区海防的水军调到了平城,自己竟是在武迅等人被当场擒拿后,才后知后觉地知道此事。而就在私盐案的破获震惊朝野上下的同时,此人再次出乎意料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秘密账簿上的所有官员!而称霸盐业的孔、严、章、马四家也一并被封,各自主事的也都下了狱,这一次,他竟是连还手之机都没有了。可笑的是,谢家那老狐狸还想躲在后面坐山观虎斗,须不知自己在谋别人的同时也在被别人谋着,严家也终究没有逃过这一劫。他很清楚,账簿是崔语星交给萧宸熙的,但从拿到账簿到所有官员的落网,不过一晚,而且如此伤筋动骨的一番做法,据京城传来的消息,皇上竟也是大力支持的。若不是事先早已洞悉全局,做好了安排,绝不可能有如此迅速、周全的反应。一轮对弈下来,萧宸熙做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如不是因语星,自己几乎就看不出此人的弱点所在。那晚,自己以她作威胁,逼他退步,他却安之若素,虽说从之后的情况看来,他当时已然猜出了语星的下落,并作出了周密部署,可也未免显得太平静了些,平静得就要让自己以为,是不是误判了他对语星的心意。直到获知语星得救的那刻,他溢于言表的开心,就连衣服的下摆被桌子挂烂了一条口子也没觉察,实在不像那个以姿容优雅闻名的六皇子,才些微透露出了端倪。所以说,再可怕的敌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只要你找准了,就会有转败为胜的希望。
想到此,他内心一阵挣扎,如果今日的话出口了,自己与语星之间便真真是隔着天堑鸿沟,再也无法靠近了,他手心微微出汗,可一想到自己谋划所有这些的原因,动摇的心又坚定起来。他不能,不能这么自私,为了一己之欲,便什么都抛下不管,他不能!眼底原本的一抹柔色渐渐被狠戾取代,既然已经恨了,那就让彼此彻彻底底地憎恶到底吧,爱已经没了,能恨着也是好的。
崔语星自是不知余青这一番心理变化,不过她并不是一个在认清所有的事实后,还会执迷不悟的人,对他的关心只是冷哼了声,“驸马,何必如此假惺惺的,直接说正题的好,免得浪费彼此的精力!”她的话如尖刀一样刺在余青心头,他不觉得痛,反而低头轻笑起来,眼睛酸涩,命运给他的从来没得选,不是辜负她,便是负了家人,却没有两全之法。他舒了口气,狠下心来,“你都如此说了,我也没必要再绕来绕去。请你到这里是想和你做个交易……”“交易?”她嘲讽地轻笑了声,“果然,你且说来听听。”他恍若没瞧见她眼里明显的鄙视,冷静地说道:“以帮你从私盐案中月兑身来换我大哥和平曲侯府的安然无恙,如何?”她心里咯噔一下,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他也能说出口来,熙哥哥没有说错,自己由始至终,就看错了这个人!“够卑鄙、够无耻!本来就是你们的设计陷害,此时反倒拿起来要挟我了!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就凭武迅那份假口供,我就不信,你们能把我怎样!”余青定定看着她,眼底浮起一抹残忍,“语星,你好歹也是出身官宦之家,假的变成真的,应该见得不少吧?要知道,若是你不同意,这后面等着的可就不是眼下如此简单了,你就算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该考虑考虑家人吧,若是私通北野镇南王的罪名定了下来,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更何况你们崔家还在如此敏感的位子上。”她的心仿若被人突然捏紧,呼吸停滞,却半步也不肯退让,“你不觉得你找错人了吗?如今盐案是掌握在六殿下手中,又不是我们崔家的人,你就算要威胁,要交易,找的也该是六殿下,与我何干?你此刻便是将我杀了,我也爱莫能助!”
余青紧紧盯着她,眼神已经完全冷了下来,没有一丝温度,“语星,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你和六皇子之间的那点事,还有必要如此遮遮掩掩吗?”“你这话什么意思?”她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余青冰冷的眼里生起一抹鄙夷,“崔语星你莫把旁人都当傻子,长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却把两个男人玩得团团转。当年一边和我山盟海誓,一边却和六皇子在那眉来眼去,你贪恋他的权势地位,却又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得不与我虚与委蛇,好歹也能保住一头。可你没想到吧,我早就把你看穿了!所以此时此刻,你也不必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也不要说没有办法,如今有谁不知道六皇子可是崔家二小姐的裙下之臣,你只要吹吹枕头风,便什么都办成了!”“你……”如此**果地侮辱,如此凭空的污蔑,她只觉铺天盖地的愤怒如潮水一般袭来,自己曾经为他付出的一切,如今一件一件想来都是耻辱!她抚住急促呼吸的胸口,猛地抽出腰间的软剑,指向他,“是我崔语星,有眼无珠认错了人,才会让你有可乘之机,今日,咱们就干干脆脆做个了断,你我之间总得只能留下一个人来!”
屋外的人早已因这一番动静,纷纷冲了进来,只是看着崔语星搁在余青脖间的长剑,一时也不敢动弹。彩衣见她如此,心中一阵焦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小姐,大夫的话,您都忘了,您现在的身体,不能动武,否则怕是……”“你让开!”不待彩衣说完,她便厉声喝道,手微微颤抖,却依然握紧手中的长剑,死死盯住余青,“就算是拼上一死,今日我也要杀了这个狼心狗肺的小人!”她猛地甩开彩衣,使劲往前刺去,余青也来不及多想,顺势往床下一滚,躲开了致命一击。旁边的侍卫立时抓住机会,将崔语星团团围了起来。她恨恨扫了眼在余天的搀扶下,向外面退去的余青,纵身跃起,长剑横扫过去,只见一道排山倒海的剑气袭来,侍卫已倒下了一排。彩衣挥剑逼退身边的几人,转头见到她嘴角怵目惊心的血迹,拉住她又要飞身而起的身体,苦苦哀求着,“小姐,求您停手吧,您会没命的……”可她早已被心中的愤怒和恨意蒙住了眼,谁的话也听不见了,长袖一挥,拂开彩衣,如离弦的箭般向屋外追去。
论起轻功,余天绝对不是崔语星的对手。看着站在前方一丈处对着他们冷笑的崔语星,他不禁暗叹了声,怎么也没料到这位发起怒来,竟是如此不管不顾的。余青却是镇定自若,缓缓推开他的搀扶,厉眸盯着眼前的崔语星,沉声问道:“你确定你要杀我?”她坦然直视着他,眼底一片雪色,冰凉彻底,“我从来没有如此确定过,余青,你纳命来吧!”“那就成全你!”他顺手抽出余天手上的长刀,一扫病容,冷声说道:“也正好看看到底是你们崔家的剑法厉害,还是我们平曲侯府的刀法更胜一筹!”举起大刀,便是振臂一扫,呈大开大合之势,崔语星如蝴蝶在花间嬉戏般,轻灵游走于刀锋之间,避其锋芒,攻其不备。一旁的余天和刚刚追来的彩衣紧张地看着两人刀剑之间不时迸出的火花,仇视的双眼,奋力置对方于死地的狠劲,便觉得他们的情是真的死得彻彻底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