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大手包住了我紧捏衣襟的手。掌心,居然也是和我一样的沁凉。
那自然是安亦辰的手。
我茫然地松开衣襟,定定看着眼前的男子,耳边已听得安亦辰雍容宁和的问侯:“原来越国的太子殿下,也来拜访秦将军么?可真是巧了!”懒
越国太子!
我缓过神来,渐渐回复神智,咬了咬唇,望住那曾经云淡风轻,如今却深不见底的黑眸,淡笑发问:“我该叫你一声白衣,还是宇文太子?”
宇文清发白的嘴唇嗫嚅几下,终于只是涩然一笑,轻轻道:“秦王妃爱叫什么,在下便是什么吧!”
秦王妃!
越太子!
这二者的身份,彼此隔阂已比沧江更加宽广。
我心头如给千针万针般细细扎着,痛得我禁不住吐字如刀:“太子殿下,如今你位高权重,尊贵无比,我皇甫栖情不过是晋国一个区区命妇,犯不着殿下如此谦卑吧?若是传了开去,不是叫人笑你大越太子自低身份,丢了大越的颜面?”
宇文清望了安亦辰一眼,又转到我和他紧握的手上,唇边弯出轻淡的笑纹,一如当初温润,却多出了不知几许的忧伤。他缓缓抚着腰间的蟠龙玉佩,淡然道:“秦王妃所言有理,本王承教了!”虫
他略略一揖,飞快从我身畔擦肩而过,骑上侍仆牵来的马,带了随从绝尘而去。
那玄灰色的袍角衣带于风中猎猎拂动,缭乱如心。
而我鼻尖,似萦绕着淡淡的青草芳香。
那是……白衣的气息!
他明明已是宇文清,一个手染鲜血视人命如草芥的战地猛将,又怎会保持那个医者白衣的清新纯朴?
是……我的幻觉吧?
泪光莹然时,我的身体已不自禁的颤抖,那积攒了不知多少时日的委屈,几乎忍不住要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这时,安亦辰拉住我的手向前牵了一步,让我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方才凝了凝神,便知自己一定很是失态了。
只听安亦辰已向着秦先温雅微笑道:“秦将军,许久不见,似又比以前精神许多,想来一身武功,又精进不少了罢?”
当日浏王军队和安氏军队曾合力对付过宇文氏,想来在那时秦先已与安亦辰相识了,此时见面,秦先亦有欢喜之色,笑道:“精神得很!见到安兄和栖情公主,秦某更有精神了!雪情已经和我念叨很多次了,我原想着上午就要带她去见见你们,因越太子来访,硬是给耽搁住了。来,来,快到府中去!”
说话间,他已侧身伸手将我们让了进去。
我在近乎木然的惊怔中,被安亦辰拉了进去,一路只听得安亦辰温文有礼从容不迫地与秦先叙着旧,品赏着阔朗的花园景象,脑中空白一片。
直到见到厅中迎出一名少妇,执了我的手,叫着“栖情妹妹”时,我才回过神来,勉强堆起笑容,拥住那女子,强忍着的泪水趁机滂沱而出。
经历生死离别重相逢的姐妹情谊,却只占了一小半,另一大半,却为突然见到宇文清后的迷茫和哀伤。那种情绪突然的释放,让我哭到心神俱疲,浑身颤抖。
秦先在旁笑道:“可见得是亲姐妹了,近四年没见,哭成这样!”
安亦辰却没有作声,但我已觉出他的眸光正凝在我耸动的脊背上,波澜涌动中带了渗入骨髓的寒意。
瞒不过他!
我任何情绪的波动,都瞒不过他!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就如他早知道宇文清也来到了浏州。
这件事显然在他意料之外。
他昨夜突然出去,并非起夜,而是去见茹晚凤,知道宇文清也来了,所以他一直心神不定。
他不把昊则放在心上,因为我心里没有昊则。
但他不可能无视宇文清。
那个我拼了性命不要只求见上一面的男子!
那个我和他缠绵之时还唤着他名字的男子!
那个在婚后依然如幽魂般横亘于我们中间,让我们几度争吵的男子!
可对如今的我而言,宇文清如何能与安亦辰相比!我又怎能再为那个男子伤了他的心?
微微打一个哆嗦,我放开雪情,勉强笑道:“是哦,我们快四年没见,如今都好端端的,应该开心才是!”
雪情脸上淡淡的脂粉被泪水冲得有些花了,却不掩那如百合般清芬雅洁的清美容貌,她偏着头,拭着我脸上的泪水,笑容清婉:“对,到如今……我们都算是幸福的了。”
一时侍女过来,端来热水,为我们拢了袖子,重新洗了脸,匀了面,方才落座说话。
洁净的清水敷过面颊,冲去咸湿的泪水,终于让我镇定下来,侧头看向雪情。
她迤逦一身水碧长裙,青丝云笼,不经意的装扮间,随处可见珍贵的珠缠玉绕,更显得天然贵气,衬出肌肤水润洁白,却比记忆中丰满不少,看来与秦先一起生活,过得很是不错。她那一双眸子,已完全不见了受尽蹂躏初出宫时的空洞可怕,出落得和杨淑妃极是神似,闪着明媚聪颖的芒彩,却在与我对视时,凄伤的笑容后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场国破家亡的大难,我们都受尽了屈辱,但终于,我们都熬了过来,走到今天,算是幸福吧?
把秦府前的意外相遇置之脑后,我不但幸福,而且无忧无虑。就如当日在皇宫中有父母为我打点一切般,如今,我有安亦辰给予我一切,最好的物质享受,最幸福的婚姻,还有,最完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