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色年华 第二十章 越窑之乱

作者 : 竹清语

那妇人未语先落泪,凝噎道:“小妇人本是东阳刘家河人,家里虽不富足,但日子也过得安好。初十那日,也不知究竟发生什么事,整个镇上都乱了,砸铺子的,抢钱的,到处都是。小妇人家,也就遭了难,连屋子都被那些个天杀的一把火给烧了。”

说着,说着,便不可抑止地流露出后怕惶恐的神情,身子也不自主地颤抖起来,低头看了眼正吃得香甜的孩子,“多亏我这孩儿机灵,一起躲在地窖这才幸免于难。虽说保住了性命,可其他的都成了废墟灰烬,身上又无银两,无奈之下只得离乡背井,一路乞讨到此。可怜我苦命的婆婆,却再也回不来了。”说到最后,已经哽咽着有些听不真切了。

她说得悲苦,三人听得亦是心酸。

傅云岫看她孤儿寡母的如此凄凉,心中不忍,便从荷包里取出一锭碎银子,想了想,索性连荷包一道递给她:“蒙受如此大难,眼下还活着便是最大的幸事,想来你们母子今后也定是有后福的。这里有些银两,你先拿去救救急,已经走到眼下这一步,你也要早作打算才好。不为别的,就只是为了你怀里的孩子,也该多盘算一些。”

招弟征询地看了看大郎,见他点头答应了,忙跟着解囊,递给她:“这是我的,虽然不多,但也是一点心意。”

那妇人看着眼前的荷包,踌躇了一下,便听到先前那个轻柔温和的声音含着笑催促,“不过是我一点心意,你不必觉得有什么,安心拿去就好。”

不禁面露挣扎之色,但听到孩子轻声喊了一声“娘”,便下了狠心,将孩子抱到身旁,压着他的脑袋,和自己一起深深拜倒,道:“多谢姑娘,姑娘大恩大德,小妇人实在无以为报。倘若姑娘不嫌弃,小妇人愿意今生为奴为婢,供姑娘驱使,只盼能还了姑娘此番恩情。”

云岫怔住了,她也是头一回碰到卖身为奴的事情,一时不知该怎样是好。招弟在一旁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犹豫着劝道:“你可得想清楚了,平白多两张嘴,你要了他们做什么好。”

云岫不落痕迹地朝她点了点头,她给吃食送银两不过是动了恻隐之心,但绝不会觉得这样就得让人卖身给自己,而且她也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你真不比如此。即使遇到的不是你,或者你遇到的旁人,想来也不会忍心视而不见。我帮你,只是单纯想助你一把而已,并不是挟恩图报,你当真不比如此。”停顿片刻,又娓娓补充道,“听你说话谈吐,应该也并非是寻常的贫苦农家出身,倒不如好好培养孩子,将来也能博取功名,重振家业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这……”那妇人果然迟疑了,入了奴籍之人是不能参与科考的。她自己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要真的因为这个断了孩子前程,叫她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你若真心感恩,也不必为奴为婢,只是将来富贵时,若是遇到那些遭了难的,也能念我今日援手,出手帮衬他们,就算是为大家都积德了。”

妇人心中万分感动,哽咽着再拜道:“还请恩人告之姓名,也好让小妇人日日替恩人祷告,今生得到恩人如此厚待,来世必当结草衔环报答恩人。”

傅云岫想了想,便道:“我名顾云曦。”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母子俩,骡车又静静地上路。车厢里,招弟还沉浸在先前的悲凉里,叹息道:“我原以为别处的生活跟咱们也一样,都是太太平平的,没想到竟还有这样悲惨的。”

云岫倚靠在车壁上,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先前的一番对答耗了她太多了心神,正闭目修养中,听到招弟的感慨,便轻声道:“这样的地方肯定不止一处,只是我们没有遇到罢了。不过像这样全镇暴*的,倒真的不常有。”乍闻这个消息,若不是她确定眼下是繁华盛世,还真会以为是多么动乱的世道呢。

招弟皱着眉,一脸不解地又问道:“你说这怎么就会出这档子事,又杀人又放火的,听着就叫人渗得慌。”

“无论哪处遭难,究其原因,不外乎天灾人祸罢了。”傅云岫抬眸看了她一眼,嘴角浮出一抹似嘲非嘲的笑意,语气寡淡而清冷,“东阳离我们也不远,自然也是风调雨顺没灾没难的,自然是没有天灾的。”

招弟点点头,脸色也不大好看:“那是怎样的什么人祸?”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想来闹出这么大动静,几乎就是民变,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你要真想知道,过两天叫人打听一下就行。”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招弟却真的留了心。

回到家里,云岫已经累得不行,早早吃了饭,用了药,便睡下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接下来的几日,她几乎都是在床上度过,将养了四五日,身子才渐渐好转。

那一日,她靠在床头做针线,招弟匆匆地跑进屋里,脸上神色很是奇怪:“东阳那件事我打听出来了,是东阳窑厂闹的。据说闹得整个东阳城都乱了,窑口更是停工了七八天才重新开窑烧瓷。”

“什么?”傅云岫正在绣荷包,惊得一针扎到了肉里,也顾不得手指,惊疑地抬头看她,“怎么可能?”

东阳窑厂隶属朝廷的中御省,是越州最大的窑口,连续几十年都经营贡品青瓷,宫闱达官之家所用的越瓷,几乎全部来自此处。按理来讲,这样官办的重要窑口,是极少出现什么动荡的。可这一回,竟然闹得几乎成了民变,还不得不停窑。千年窑口,千年不熄。要将一处窑口逼到停火,那该是怎样泼天的祸事?

见她满脸不信,招弟拿走她的针线篮,在床头坐下,得意地笑道:“起初,我也跟你一样,怎么都不敢相信竟是窑口大乱。可接连打听了好些个人,都是这个说法,就差没指天示地赌咒了,依我看呀,这消息,肯定假不了。”说罢,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以示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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