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冰凉,盛夏的暑气在此刻消失殆尽,溪州城外的城隍庙里,顾云曦正眉头紧皱的站在门边,灵儿和秦允站在顾云曦身后,眸光都有几分凝重。
顾云曦将眸光落在溪州城的方向,头也不回的问灵儿。
“什么时辰了?”
“主子,丑时三刻了。”
顾云曦眉头再一次皱起,“秦允?”
秦允皱着眉头沉思片刻,“现如今乃是战时,每一处的布防都是有定制的,这溪州城的布防乃是主子亲自布置,每一处他都知晓,可是今日走到城下,别的不说,至少城楼上的布防与主子的设置大不一样,而城防在无主帅的情况之下守将是不可以擅自换防的,溪州城的主将并非主子的人,而随州城被围了七日了,摩之向来诡计多端,主子不得不防。”
顾云曦眸光微眯,“依你看,最坏的境况是如何?”
秦允咬了咬牙,“最坏的情况,便是溪州城之中已经不是我们的人马。”
顾云曦上前一步,庙门之外的夜色黑的可怕,低低的风声幽咽,白塔寺的那一道大凶测言回响在她的耳畔,她仔细的想了想,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我们进城去。”
秦允有几分犹豫,“姑娘,主子说过——”
顾云曦转眼看着秦允,秦允潜伏大燕多年,然而真正跟在万俟宸身边的机会确实不多,这一次他能被带来南境自然是好,可是每每万俟宸都会将他留在她身边,比如现在,天知道秦允多想跟着万俟宸一起进城。
顾云曦皱着眉头看他,“你不必管我,他若是要怪罪,自有我在,他的身手想来你比我清楚,可是他们去了两个时辰依然音信全无,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干着急等着。”
秦允想了想,作为一个军人,他真心的并不喜欢刀剑不出鞘的感觉,“好!”
秦允拍手,“秦允随姑娘进城,若是除了岔子,也是秦允有违上令。”
顾云曦此刻倒是管不到那许多了,当下便带着灵儿在秦允的带领下往城南赶,溪州城依沂蒙山而建,如果进城不走城门的话,唯有一处险地可以走,那便是沂蒙山崖壁,据万俟宸所说,沂蒙山悬壁之下便是溪州大营。
秦允从怀中拿出一套地图来,那地图是万俟宸的命人所画,线路十分的隐晦,即便是流落旁人之手也是找不到那悬壁路径的,秦允仔细的看了许久才带着顾云曦等人上山,沂蒙山并不高,夜里却有几分森森的可怖。
秦允军旅中人自不会害怕,可顾云曦却是不一样了,她将拖地的衣裙扎在袜子里,脚步稳健,身手已经算得上迅捷,秦允对于顾云曦的表现十分的惊奇,顾云曦却是眸光之中带着冷漠的极速行进着,秦允见此心神越发的不敢放松,生怕带错了路耽误时间。
大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三人已经到了沂蒙山西峰的悬壁,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下隐隐有风声怒卷,顾云曦站在那里感受着凌烈的狂风来袭,一双眸子泛起层层冷色,秦允看了看崖壁的高度,略有几分不放心,“这崖壁太高,我直接带着你下去到底有些不安全,要不然你在这里等着——”
顾云曦眉头一皱,“谁要你带我下去?我可以自己下去。”
顾云曦说的好似理所当然,可其余二人却是眸光微变,不光秦允不赞成,灵儿也是不敢让她做这样危险的事,“主子,您不会武功,这崖壁这般高,若是摔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您在这里等着才是最好。”
顾云曦眉头一抬,“你们觉得我很弱不禁风么?你觉得你家公子一定安然无恙么?我在这里等着有用么?”
灵儿眸光一滞,说不出话来,顾云曦一摊手,“你看,既然我们都不放心,那就一起进城去看看,若是他陷入囹圄,我保证,我一定以自保为先不去管他可好?”
灵儿听得不知如何接话,秦允却是上下看了看顾云曦,“这崖壁太高,我怕你坚持不住。”
顾云曦是知道这下去的法子的,听说早先有人在这里钉了条隐秘的铁索,顺着铁索而下便能落地,一落地便等于是在溪州大营之内,她兀自一笑,“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我可是比任何人都珍惜我自己的命。”
说到此秦允终于是无话可说了,他带着两人借着一颗夜明珠的光找到了藏在石头缝里的铁索,铁索只有一根,顾云曦看了看这周围的状况,可以肯定,在不久之前这里来过人,而来的人是谁自然是无可置疑的,
“我先下去,姑娘第二个,灵儿最后。”
秦允简单的安排了一下,便将那夜明珠揣进了怀里,然后又拿过灵儿和顾云曦身上的小小包袱,一个人当先从那铁索上缓缓地滑了下去,顾云曦搓了搓手,各从裙摆上撕下一块布巾来绑在掌心上,而后学着秦允的样子,两手用力的抓着那带着纹路的铁索缓缓地滑了下去。
灵儿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顾云曦的身影消失在崖壁之下,终于也身形十分轻巧的顺着铁索而下,黑夜是最好的掩护,山壁之下的大营之中无人知道此时此刻正有三个人从那夺命悬壁之上缓缓降落。
顾云曦屏住呼吸眯着眼睛,两只手十分用力的拉住手中的锁链,悬壁之上十分光滑,偶尔凸起变成了她的休息之地,到此时顾云曦方知,若能有几分武功该是多么轻松惬意的事情,因为她的速度慢,秦允和灵儿的速度也跟着她缓慢的下落,顾云曦眉头一挑,暗道这身体太不经使唤,此刻的她只觉得手臂泛酸掌心火辣辣的疼,却是半分心思都不敢送,生怕一个不注意滑下去便丢了自己小命。
茫茫夜色之中秦允和灵儿看不到顾云曦的表情,只能听得到她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他们默默地不出声,只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允忽然抓着岩壁飞身一跃到她的身边,“我带你下去。”
顾云曦眸光一暗,摇头,“是不是不远了?你下去探路,下面只怕不是那么安全。”
秦允看了看顾云曦,终于还是身影一坠落了下去,顾云曦深吸一口气,依旧一点也不敢放松的往下滑,又过了片刻,当顾云曦觉得耳畔的风声变小之时,她也远远地听到了马儿夜间嘶鸣的声音,心中似有希望破出,最后一点路程便不再是那么难熬了。
落地的一瞬间顾云曦身形一颤,她借着灵儿的力道手脚酸软的站稳,微微仰头看看那高耸着的山壁,黑暗之中,她看不到顶,谁能想得到这背靠悬崖的兵营竟然有着一道无法抵御的破绽?
顾云曦回头,风中传来马粪的味道,不消的片刻秦允闪身而来,低声道,“姑娘,这里不远处是军营马场,大营就在马场之后。”
顾云曦点点头,大手一挥带着几人貌着身子向着马场靠近。
马场乃是用巨大的围栏围起来的,三人隐在围栏之后,顾云曦探头看出去,只见马场里面一匹又一匹的高头大马正安静的歇息,偶尔有声马鸣,却也无妨夜中军营的安宁,她的目光从马场穿过,在前方五十丈的地方,一顶又一顶的军帐正整齐的竖立着。
顾云曦心中一紧,建州、随州、溪州的守军都是两万,守军的军营都有规制,又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大帐?!
一股子不安袭上心头,秦允靠在她的身侧,似乎也有几分担忧,“主子他们一定已经进入大营了,这大营之中并无主帅,若是主子来了,定然不是这个动静,可是现在的大营却安静的很,姑娘你看——”
秦允一指,顾云曦的眸光便随着他的动作看了过去,“马场两边都有司马营的小兵守着,一共有二十多个,那营帐外侧的偏栏,两帐之间的暗道之中都是暗哨,再看这边,他们的巡逻队伍半刻钟一换,每组人数都在十人以上,且每一班的距离都非常近,一旦哪里有风吹草动,片刻之间整个大营都能知道。”
他的手又指向高处,“那边的四个塔楼,都是几处哨楼,楼里此刻定然有人轮番守着,我们要从这马场里面窜过去实在有些难度,另外,这马场里面也有玄机,若是寻常定然不会有什么声音,可若要是马儿一乱,必定能将马场之中预先设置好的玲儿摇响,届时依旧是要被发现。”
顾云曦眸光微眯的看着秦允刚才点着的防卫布置,眉头皱的紧紧的,竟然一个可以走人的地方都没有,顾云曦想了想,忽然看向成群的马匹。
她的眸光微微一眯,“看来,还要马儿帮我们才好。”
——
夜色苍茫而落,将整个溪州大营笼罩的严严实实,身着黑甲的卫兵们一刻也不敢放松的巡逻着,忽然,大营北面的马场之中忽然窜出几声尖利的马鸣之声,继而马鸣之声接连不断的响了起来,汇成了一片让士兵们心惊胆战之声!
“不好,战马发狂了!”
黑暗之中看守骏马的司马营士兵们大乱,只见那忽然暴躁起来的马儿群起狂奔,三两下便冲倒了木质的围栏,围栏之外是一片广阔的兵营操练之地,在那操练场的边上便是一顶又一顶的军帐,群马奔出,四散而逃,眼看着二十多匹马直向着离得最近的几座军帐而去,负责今夜看马的司马营小队长形神俱灭。
“司马兵!快拦住!拦住!”
司马兵们此时有的在修补围栏,有的在安抚忽然躁动起来的群马,有的挥着鞭子去追跑到其他的地方的马,能听命那卫队队长的已经很少,反倒是在军帐外围巡逻的巡逻兵听到声音尽数冲了过来,他们的长刀赫赫,对准了奔过来的战马大声呼喝,战马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到五十多个巡逻兵手上战刀寒光闪闪的模样竟然撒住蹄子停了下来。
巡逻兵们松了一口气,巡逻卫队的队长颇为气愤的去向那司马兵队长问责,司马兵队长心知是自己失职,只满是赔笑的道,“大哥放心,几匹新来的马性子有些烈一时没看管好是小弟的不是,跑出去的马都追回来了,这件事自有小弟向我们营长报告,刚才劳烦了大哥帮小弟的忙,这点小意思大哥不要嫌弃。”
巡逻卫队的队长眉头一皱,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司马营队长手上的银果子,转身去安排自己的人马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司马营小队长冷汗淋漓松一口气,转身着人去轻点战马修补马场,另一边不敢耽搁的去找自己的顶头上司。
一场有惊无险的小乱之后夜色再次平静了下来,司马营和巡逻队的人大抵都没有发现早有三个人影趁乱从整个军营西面进入了军帐营中。
中军大帐之内,一身白衣的男人听着属下的回禀眸光一敛,“退下吧,若再有这样的事,司马营营长的位子你也不必要了。”
司马营营长满头大汗的退下,白衣男子眸光泛着几丝浮光的转过头来,在他眼前的黑袍男子眉眼俊美,眉宇之间却尽是疲累之色,他看的心中一疼,“这里的战局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说了这么多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那人既然是被咱们救下的,晾他几日也是好,你现在也不必着急去见,这么多天赶路只怕是累坏了,先去歇一歇?”
黑袍男子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推辞的话,白衣男子看了一眼旁里站着的侍卫,那侍卫当即会意的领着黑袍男子转身出帐。
待侍卫返回之白衣男子眉头微皱的抬起头来,“如何?”
那侍卫眉头一皱,“殿下说要等人,并不打算睡,现在正在看这几日的军情呢。”
白衣男子放下手中的军报,“等人?”
侍卫点头,“是,具体的属下实在不敢多问。”
白衣男子点头,眸光几动终于湮灭,下一瞬他又站起身来,“传令下去,将那人好生看守,决不可放松大意一点,若是让他跑了,三殿下的脾气他们自当知道。”
侍卫点头应是,转身出了帐门。
黑暗的大营角落,身穿溪州大营军服的三人正聚在一起,灵儿压低了声音,话音之中有几分颤抖,“大概的查探了一番,大营之中十分安静,但是两个时辰之前,左营的一处灶火房被清理了出来,里面似乎关进去了什么人,此刻正有重兵把守。”
顾云曦沉着眉头心头抽紧,忽然开口,“这溪州守将是谁的人?”
秦允在一旁想了想,“大皇子。”
顾云曦脑海之中飞快的转动着,这边厢秦允又道,“溪州守将是于松,可是刚才在主帐周围看守的却并非是溪州军中之人,他们的穿着,身上的带着的饰物腰牌,都不是军中人有的东西,依我看,这溪州大营只怕早就易了主。”
顾云曦眉头一动,“殿下没有重新再派人过来,楚皇十三道诏令更没有提到要改动此地防务,到底谁敢瞒上欺下,又是谁想要控制溪州大营!”
秦允看着顾云曦的眉峰,忽然有几分犹豫的小声道,“姑娘,这大营之内有十万兵马!”
顾云曦心中一动,他未将自己的计划细细说给她,所以这营中兵马她是不知道的,这大概是万俟宸的一道暗棋,谁也没有想到小小的溪州城竟然有十万兵马,随州被围了七天,大宛军也被耗了七天,若是这十万兵马用以解随州之困——
顾云曦眸光一冷,心中已经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十万兵马不是小数目,不管如何,现如今确是有殿下以外的人要夺这溪州大营的掌控之权,殿下九死一生回来必定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他要夺,我们怎能让他如愿?!”
秦允眉头一皱,帝王之家的权力倾轧他心中有数,现如今这大营之中诡异非常,由不得他不想那么多,他抬眼看一眼顾云曦,“你想怎么做?”
顾云曦眼底寒光一闪,“他们会来阴的我们如何不会,只要殿下平安无事,这溪州城自然是殿下之物!”
微微一顿,顾云曦眸光森寒的看着秦允和灵儿,“现如今先找到殿下要紧,我不会武功,去了也是添麻烦,你们二人去左营,若被困之人是殿下,使足力气也要将他救出来,殿边到底有多少人我并不清楚,见到了殿下他自然有主意要怎么做。”
秦允和灵儿对视一眼,心中也知道现如今找到万俟宸才是第一要务,当下点头应是,秦允看一眼顾云曦,“你在这里等我们。”
顾云曦沉重点头,“小心。”
夜色渐深,中军大帐之中的灯火终于熄灭,一身白衣的男子从帐中掀帘而出,直向着主帐而去,两帐相距并非很远,白衣男子眼底带着温润之意从一队巡逻卫兵旁走过,男子身上虽然甲胄未着,卫兵们却对着他十分恭敬的行礼。
白衣男子眸光肃整的抬手着他们起身,转而进了主帐,主帐乃是军中最好的宿寝之地,在几日之前才经过一番收拾,一进帐门便有一股子极淡的龙涎香味道传来,白衣男子如寻常一般的走到大帐角落里点灯,然而就在他的手刚擦亮火折子的那一刻,在他的背后忽然袭来一阵冷风,男子身手一动便欲转身,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一把泛着寒气的刀刃架在了他的颈间动脉之处。
男子面色猛然一变,眼底的温润尽数消散,一抹寒光一闪——
“点灯。”
冷漠又生煞的两个字落地,男子眼底的冷芒猝然一震,忽然从他身后伸出一支如玉的小手来,手腕白皙,指节纤长,直直的从他手中拿过火折子将那落地的军灯点亮。
灯油似乎不足,灯芯燃起来了也并不太亮,略显幽暗的光线之中,男子的眼底忽然现出几丝兴味,身后之人单手将刀刃横在他的颈脉之上,角度刁钻,力道极大,但凡他一转身一动作身后之人都有十成十的把握将利刃刺进他的脖颈,非死也伤!
顾云曦抬手将火折子仍在一边,确定帐外没有任何人发现帐内的异样,手上动作分毫不乱的逼着男子定在当地,看着男子挺直的身影,她的眉心皱的更紧,看着他的眸光也更加的冷厉,她几乎用她所有的注意力去感知他的气息变化,只要他一个不乖,她手中的匕首就会毫不留情的朝着他的脖子利落的切下去!
僵持良久,顾云曦并没有打算用什么狠话来威胁眼前的人,因为她相信她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只是在等,等他的妥协,也等秦允能有好消息。
就在顾云曦以为眼前的男子是个哑巴之时,他终于淡淡的开了口。
他说,“顾姑娘前次欠了我的约,这次,可是来赴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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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没人写长评,本宫好伤心~本宫伤心就容易开虐,不然让我顾二真心来赴约的好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