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在百年之前乃是南越属地,其后大梁与燕国交好,其势力壮大之下借由几次摩擦竟然硬生生的将林城及周边的宋城、许城抢了去,时隔数十年,南越大军终于伺机而动,他们来势汹汹,手段高绝,不到十日,三座城池的主控权便完全的落在了南越大军的手中。
三城早前本就是南越属地,反倒是和大梁相隔着一段名为遛马坪的丘陵野地,几十年来梁地统治之下那块不毛之地虽然有所改善,这一次的战火之后却又是回到了从前,大雪纷纷,站在林城战火斑驳的城楼之上,遛马坪起起伏伏的丘陵一片白茫茫的,好似汹涌起伏的海潮一般。
洛萧身披一件银色的狐裘披风站在林城的城楼之巅,看出去的眸光被那最高的一道山岭挡了住,然而在那山岭之后的天幕之中,远远地好似漂浮着一朵九重宫阙上的雪白云朵,隐隐的天光落下,那云朵便反出刺目的光来,洛萧知道,那是五百里开外的岳麓山。
从右侧方向看出去,丘陵山地渐渐地变作了一望无际的雪原,从那雪原向东走上半天,便是到了苏逻一族时常出没的千里寒原,或许是因为南越夺回了边境三城一时之间军威大震,今年的南越边境格外的平顺,而反观大梁和大燕,就不是那么的让人满意了。
暮色渐起,洛萧挺直了背影站在风声呼啸的城头,身上的披风被高高的扬起,好似一只快要乘风归去的白鹤一般,大半年的将养,他的气度越发的大气从容,早已和此前大燕那个忍气吞声的质子天差地别。
洛然一身火红大裘走上城头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自己哥哥站在墙头眺望远方的模样,此刻的他已经换上了男儿装,三千墨发再也不用绾做那些奇形怪状的发髻,更不必带上那些叮叮当当作响的饰物,只用一根玉带轻轻一绑,自是他喜欢的风流潇洒。
抬步走上前去,洛然眸色深谙的轻声开口,“哥哥在想什么?”
洛萧听到脚步声便回了神,此刻洛然这般一问他却又是微微一愣神,良久才轻轻的摇了摇头。
洛然的眸子彻底的沉了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洛然嘴角一勾,“在我心中,哥哥做事从来都会深思熟虑从来都会长远打算,绝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这样,十万大军,攻伐梁地,说走就走,哥哥能在大燕隐忍数十年心性早已非常人能及,这一次虽然战胜,却并非你我商量的最上策之法,哥哥,你——动心了。”
洛萧一汪秋水一般平静的眼眸有了一瞬间的破裂,他敛下眸光,拢在披风之下的手微微的紧了紧,洛然感受到了身边之人不同寻常的气息变化,拢在嘴角的笑意终于重重的沉了下来,他似乎觉得有几分气怒,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开口的声音带着几分冷硬。
“哥哥,我只是想说,他的人马已经在十里之外,他来了,哥哥就算忍不住也要忍,他的手段他的洞察力,哥哥只怕会很难。”
仿佛有惊涛骇浪一闪而过,洛萧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眸色已经静然如初,他堪堪转过头来看了洛然一眼,唇边勾起一丝淡薄的笑意,“既然是他来了,我们去接他。”
洛然转头看洛萧一眼,四目相对之间,似乎从洛萧的面色之中看到了他的决定,洛然唇角一勾,“好!”
二人相携而下,城楼之下有侍卫牵着两人的坐骑,翻身上马,高声一喝长鞭落下,一红一银的两道人影如两支离弦之箭一般急射而出,从北门城下,穿过十里静谧安静的大街,穿过柳絮一般的密集雪幕,直直从南门驶出,带着冬日里森凉凌烈的风刺骨的涌进二人的衣袍之间,二人却分毫不在乎,马蹄疾驰,迎向了百里城郭之外暮雪之中的车马灯裘。
那是洛萧这一生之中最为难熬的片刻时光,十里长街之上安然静谧,南越军营之中的更漏声犹如一道道沉重的暮鼓声敲打在他的心头,马蹄急急,寒风清冷,他心底的那一抹温热被那轻而冷的雪光照着,明亮又刺目的摆在他的眼前,他深吸一口气,抬头之时一抹莹洁的月光正覆在漆黑的天幕之中,他想,她是那耀眼的太阳,而他这一生,注定只能是这清冷孤月,洪荒无涯,终无并立之期。
林城城外的茫茫雪地之中,两辆宽大精致的马车正缓而慢的行驶着,两只琉璃灯盏挂在马车帘幕之上,幽幽的灯光映着那清亮的雪色,好似将周围几里都照亮了一般,车内两只暖炉烘烘燃烧着,地上铺着白色的狐裘地毯,矮矮的塌几之上正侧倚着一人,墨法半绾,双眸微闭,白到几近透明的面容之上带着几分不正常的红,与那殷红的唇色相称在一起,俊美的面容越发有几分邪妄之意。
远远地有马蹄声传来,赶车的慕言看了车帘一眼,“主子,有人来了。”
万俟宸缓缓睁开眼,打手捞过一边的黑袍缓缓地套在了身上,不多时,那马蹄声走近,继而停驻,听到那一声清亮的“三哥”,万俟宸的唇角缓缓地勾了勾。
马车停驻,车帘一掀,一抹红云便闪了上来,洛然看着倚在榻上的男子将眉头皱的紧紧的,“三哥,前一阵子出了些状况,你又何必如此着急的要赶过来——”
万俟宸对上洛然担心的眸子唇角微微一勾,转而看向了他身后跟上来的银色披风着身的洛萧,四目相对,洛萧朝着万俟宸微微颔首,万俟宸亦是点点头,转而又看向洛然,“没有什么大碍,我着急,自然就要早点赶过来才好。”
马车再次滚滚而动,跟着洛然洛萧一起来的暗卫们环护在马车周围一起向着林城而去,洛然见万俟宸的面色有几分不好,便是有几分不放心的问,“伤口现在可长好了?你身边可带着其他人?”
万俟宸点头,“无碍了,十五在后面。”
洛然眉心一皱,心中已是明白,既然带着十五,那一定是极不好,心中这样想,洛然到底是没有说出来,眼角扫过旁里放着的情报,洛然不由得有几分无奈,“既然身子不好就应该养着,何必——”
万俟宸眸光微眯,丝毫不以为意的问,“那边如何了?”
洛然看了洛萧一眼,洛萧便沉沉开了口,“苏逻族抢了大燕两城,公孙墨亲自带着三万人马去寒原追敌,若我所料不差,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得胜归来。”
万俟宸坐起身子来,手里拿过一张折子递给洛萧,“这样的情报想来你那里也有,依我看,公孙墨这一次最大的目的根本不是打击苏逻或是南越。”
洛萧看了看折子上的内容,眉头皱的越发紧,万俟宸看着他的面色继续道,“说起来大梁是大燕对外的一道保护,却也是一道阻碍,公孙墨野心勃勃,他若是想在将来有一天挥兵南下,就必须先为自己打开大梁的道路,赵晟此人大行中庸之道,竟然还向燕地借兵,殊不知这根本就是引狼入室。”
洛萧微微沉吟一瞬,“公孙墨既然有此打算,必定不会平白向梁地驻兵。”
“所以,南越要准备打一仗硬仗。”
万俟宸说完此话又躺了回去,洛萧皱眉片刻,转而看向洛然,洛然向来对行军打仗不那么在意,但是事关南越大局,也由不得他不重视,兄弟二人的面色并未多么难看,看样子也并非那么棘手,万俟宸想了想又道,“这个局并非无法可解。”
洛然、洛萧虽然做好了完全的应对准备,却还是想知道万俟宸准备如何做,万俟宸唇角微勾,“现如今南越没必要和大燕正面交锋,更不必成为公孙墨占据梁地的牺牲品,而其中最关键的因素其实是大梁,赵晟现在对公孙墨十分放心,可是如果让他知道公孙墨的用心,即便是再如何的无为,他也不会允许公孙墨分食大梁。”
“可大梁现在手中无兵,必须要仰仗燕国。”
洛然接了一句,洛萧却是转而淡淡的道,“一旦赵晟不准备让燕军继续进驻梁地,那么燕军现有的人马定然不会再有作为,这样一来,在我们和苏逻族的威胁之下,赵晟也只会委曲求全让燕军继续原地不动。”
“来前我已经派人去了大梁,相信不日便会有结果。”微微一顿,万俟宸又道,“不过公孙墨到底会怎么做还不确定,既然已经胜了苏逻,下一步就转而攻伐南越也不是不可能,赵晟请来了这尊大佛,再想请走,可不是那么容易了。”
洛然听着倒是一笑,“不管公孙墨怎么做现在我们都不怕他,再说三哥你来了,不等于我们有了军师吗,我倒希望和那大燕痛快打一仗,以平心中郁气——”
万俟宸摇头,眸光忽而微眯起来,“对大燕我并不急于此一时,我来,不过是为了那个不听话的女人罢了。”
车外是风声鼓动的酷寒雪夜,车内是他唇边的一抹温柔,微微一顿,万俟宸的声音骤而变冷,“当然,如果他想要挑衅,我便只有借地方一用了。”
“阿嚏——”
中军大帐之内,顾云曦禁不住的打了一个喷嚏,正在听下属禀报军情的公孙墨转过头来,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前面的参将微微一顿,继而开口的速度显然变得快了几分,“论此伤亡,我军此战算作是大胜,所有伤兵都已入营,后续辎重也全部到位,皇上您看——”
公孙墨转过头来,“大军休整两日。”
参军领命,见公孙墨无意再说,当即便躬身退了出去。
公孙墨果然如他所说,夜幕落下之时带着大军回了燕军大营,数十年的北境历练让他有足够的手段去对付在寒原之上恶劣的气候条件,苏逻族人并没有在这一点上站到足够的优势,再加上他们并没有强力的战马,因此这一战燕军以奇快的速度和果决的杀伐,斩杀苏逻族人一万余人,大胜。
苏逻部族老巢在寒原深处,公孙墨显然不打算用剩下的兵力去做无谓的追逐而将自己置于险地,鸣金收兵,带着伤亡不到五千的大军回营,这支军队大都是此前的京城守卫军晋南军,晋南军守备京城,军中多是贵族子弟,此前的战斗力并不强,此次不同的是所有的将领俱是换做了震北军将领,包括秦征在内的震北军将领都是在公孙墨的带领之下历练出来的,手段自然不寻常。
都说老虎统帅的绵羊可以打败绵羊统帅的老虎,现如今正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印证。
总算是将战后安排妥当,公孙墨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顾云曦和齐林静静的坐在那里等着他开口,良久,公孙墨才看向二人,“这一战之后苏逻元气大伤,至少短时间之内绝不敢再犯大燕,接下来的两日大军好生休整吧。”
顾云曦嘴角微动,却是道,“皇上鏖战归来,现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先歇着吧。”
齐林闻言也点了点头,公孙墨颔首,“也好。”
顾云曦起身往外走,齐林却是留了下来,公孙墨看一眼孙鲁,孙鲁转身进内室取出一个包袱来跟着顾云曦走了出去,大帐之外,孙鲁轻声一喊,“姑娘请留步!”
顾云曦转过身来,孙鲁将那包袱递给顾云曦,“姑娘,皇上知道姑娘丢了一件大氅,这是皇上早先就准备给姑娘的,姑娘收下吧。”
顾云曦皱眉,公孙墨回来不到三个时辰,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想到紫兰,顾云曦禁不住一叹,她接过那包袱,看了一眼还亮着灯的军帐,“多谢皇上,还是请皇上早点歇着吧,明日我再来。”
孙鲁点头,看着顾云曦转身离去。
中军大帐之内,公孙墨静静的看着齐林,齐林当先拿出几支信笺来,“皇上,南越依旧有十万大军驻扎在林城,这两日楚太子会到林城与他们回合,西凉公主从大燕回国之后,亦是频繁的和大楚联系,所图为何却是不知。”
公孙墨瞬时眯起了眸子,片刻,转而问道,“听说出了点状况。”
齐林面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看,轻咳了一声道,“姑娘救了一群从大梁逃过来的流民,本是让辎重营的几个兵去送点干粮给她们,谁知道那晋南军老将军的儿子和手下一时……竟然将那流民之中的两个女子……”
齐林无需说的太明白,公孙墨眸色未变,“姑娘怎么做的?”
齐林面色更难看了,“姑娘晚上去的时候正好撞上——”
公孙墨陡然寒着眸光看向了齐林,齐林有苦难言,只接着道,“姑娘杀了那手下,只是那晋南军将军的儿子杀不得,姑娘说留着等皇上回来定夺。”
公孙墨皱了眉头,沉思片刻深吸一口气,“这一次的辎重有多少是那金杨负责的?”
“十之有六。”齐林有几分为难,“皇上大可与姑娘讲明白其中利害。”
公孙墨想了想,终是微微摇了摇头,“她看似心狠手辣,却绝不会滥杀无辜,这件事在她那里定然无回环余地。”
齐林皱眉,良久公孙墨疲惫的挥挥手,“告诉那金杨,再也不要让他儿子出现在朕的面前。”
第二日,连下了三天的雪终于停了下来,粉妆玉砌银装素裹,天与地皓然一色,直让顾云曦想起了曾经的家乡模样,她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披肩走向中军大帐,刚走了没几步便看到公孙墨一身白衫白披风从大帐之内走了出来。
顾云曦有几分意外,公孙墨看到她倒是一笑。
“皇上要去哪里?”
“正要去找你,早听成霖说你马术极好,今日大雪初晴,我们去赛马可好?”
顾云曦愕然,想了想还是道,“皇上,有一件事——”
“朕知道。”公孙墨打断了她的话头,径直走向不远处几个侍卫牵着的马匹处,“朕已经派人处置了犯事之人,你且放心。”
顾云曦心中有一种意外的松快,可她还是皱了皱眉头,“可是不是说那人的父亲是——”
公孙墨走在前,明显的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轻松和愉悦,他眸光微黯,“不管他的父亲是谁,大燕的军律不可变,再有下一次,你可以不必等我回来。”
公孙墨的背影挺直,顾云曦看着他的样子眼底生出一抹亮光来,当自己忐忑不安期望所得的东西变作现实,那种满足感和信任感将近来浮在顾云曦心头的阴云全部挥散,公孙墨转过身递给她马缰,看着她嘴角自然又明亮的笑意一颗心忽而猛的抽紧。
说是赛马,却因为雪积得太厚根本跑不起来,所幸二人只是慢慢地走着,公孙墨的眸光从远处远远起伏着的丘陵之上掠过,眸光几变。
“遛马坪之后便是林城,依你之见,若是要夺下林城,需要多少兵力?”
公孙墨如此一问,顾云曦想了想,“虽然此前燕军败于南越,但是我仍然坚信燕军在军力上胜于南越,且此时天气严寒,而南越军从南越都城一路而来,那里的气候常年炎热,南越军士必定不习惯这样严寒的气候,所以,我想只要是和南越相当的数目,我们的胜算就很大了。”
公孙墨唇角微勾,忽然道,“你既然去过柳家,可曾见过那九州堪舆图?”
顾云曦面色微僵,她到底还是在大燕宫里撞上了赵晟,赵晟惊讶万分,一来二去公孙墨便也知道了他们如何相遇,只是公孙墨还从未问过。
“未曾。”
顾云曦平常的开口,“九州堪舆图在柳姑娘那里,我不曾见过。”
公孙墨并未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只是道,“大燕居于中原最北,说起来实在太过闭塞。”
二人现在所处乃是一处半坡,目之所及白茫茫的好似一片冰河湖海,天远地阔不由得让人生出广博之心来,顾云曦闻言眉头敏感的一跳,她转而看向公孙墨,“皇上这一次御驾亲征,到底是为何?”
公孙墨转头看她,眸光深沉,“朕以为,你会明白。”
顾云曦敛下眸光想了想,抿紧了嘴角并未说话,公孙墨眸光深沉的一笑,看着那遛马坪上高矮不齐的山头沉声开口,“朕要遛马坪和它之后的林城,云曦,你说朕拿得下来吗?”
顾云曦深吸一口气,抬头沉沉落下两字,“当然。”
——
林城府衙。
精致的庭院之中几株红梅凌雪傲霜独自绽着香,院中三间厢房的门窗此刻都紧紧闭着,似乎是主人不在的模样,左厢的窗台之下放着一盆翠绿的兰草,在这冬日的酷寒之中分毫不减翠华,让人一见免不得眼前一亮,天地皓然,雪后初晴的天空一碧如洗的白,刚刚经历了战火的世界,忽而变得静谧又安然。
忽然有一道喧闹的声音由远及近向着庭院靠了过来,院子里的寂静当即破碎。
“公主殿下还未说明来意,就这般大刺刺的闯进来,可有将我南越放在眼里?”
“本公主早就递交了国书,是楚太子殿下久久不与回应,我这才没有办法闯进来寻人,南越在我眼中自然是贵重万分,可楚太子也太不将我西凉放在眼里。”
“公主既然知道楚太子不见你,何必要这样追过来,现如今我南越正在和梁地对峙,公主这个时候过来,就不怕有**份?”
“什么身份不身份,楚太子明明知道我意欲何为却还是这样冷待与本公主,今日里我便是要问一个说法。”
洛然眉头紧皱,看着眼前男儿装扮的人眼底有几分不可置信,若非她头上带着的蔷薇王冠足以说明她的身份,他甚至想就这样找人把眼前此人赶出去算了!
不多时两人一进一退的到了庭院门口,忽然,寂静的庭院门口闪出来两个人来,慕言慕枫齐齐挡在门口,面色冷然,嘴角微抿。
“太子不见外客。”
洛然看着萧玉楼面色不善,萧玉楼看到慕言眸光一亮,心中愈发的肯定了万俟宸在这院子里面,然而慕言和慕枫根本对萧玉楼的身份地位恍然不觉,他们就那么一堵墙一般的挡在庭院门口,目不斜视,一言不发。
萧玉楼皱眉,冷笑一声,“楚太子何必这样躲着本公主,西凉的诚意已经足够,楚太子还有何不满,本公主现如今亲自过来,难道这便是楚太子的待客之道?”
萧玉楼眯着眼睛站在院门之前,慕言、慕枫依旧不动。
两边人马对峙,洛然站在一边看起了戏。
良久,院中的正门忽然打了开来,一身蓝色绸衫的十五向着萧玉楼微微一拜,“太子请公主殿下入院。”
慕言慕枫齐齐站在了一边,萧玉楼回头看看自己的下人抬步走了进去。
万俟宸面色微白,此刻坐在南窗之下的软榻上,听到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眼底闪过一道暗色,幕帘之处一抹玄色一闪,萧玉楼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万俟宸视野之中,他嘴角一抿,“公主殿下,有失远迎了。”
萧玉楼心中兀自有气,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了万俟宸一瞬,好似在确定他是不是如传言的那般受了极重的伤,看了看似乎已经没什么大碍,萧玉楼无奈摇头,“半年未见,本公主还没来得及恭喜殿下为储,再加上挂念太子殿下伤势,真真是费心思的很,太子殿下反倒是一言不发的到了南越,实在是让玉楼寒心。”
洛然跟进来站在一边,眸色看着万俟宸微有几分担心,万俟宸看了洛然一眼让他放心,洛然便点点头退了出去,万俟宸看了那主位一眼,“公主请坐。”
萧玉楼落座,慕枫送上茶点守在了门口,万俟宸看着萧玉楼颇有几分感叹,“公主殿下能来南越真是让本太子意外,不过公主殿下在信中所说本太子实在有些不明白。”
萧玉楼冷笑一声,“太子殿下实在是谦虚了,既然太子殿下不明白,那玉楼就在亲自与殿下说一说,玉楼有心与楚国结盟,将来不管是七国各自为政还是太子殿下有何打算,玉楼都会站在楚国这一边。”
萧玉楼说的掷地有声,万俟宸听着面色之上却并没有多少变化,萧玉楼见此心中便是一沉,她眉头一挑,“太子殿下不愿意?”
万俟宸垂下眸子一笑,“此事事关重大,连父皇都拿不定主意,公主怎么会认为本太子能定夺呢,西凉兵强,若能得到西凉支持楚国自然是万幸,不过——”
萧玉楼等的便是万俟宸的“不过”,当即便打起了心神听着,万俟宸想了想,忽而一问,“敢问公主殿下,西凉取西夏之时主将为何人?军师为何人?”
萧玉楼一愣,眯着眸子看他,“太子殿下此为何意?”
万俟宸端过旁里的茶盏一抿,面无表情的面上分毫血色也无,薄唇轻启,“好奇。”
萧玉楼心中郁气难当,从大燕回去的路上她便决定要同楚地结盟,当即便以国书之礼送信与眼前此人,谁知道如此重要的信送过去他却分毫回应也无,再问之时,连人都不在长安了,萧玉楼长这么大哪里被人如此轻视过,所幸那人又成了一句话不说的哑巴瞎子兼瘸子,她干脆丢掉手边事务追出来,谁想到,她路上猜想到诸如受伤太重事务缠身等等的各种原因都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这人竟然还是以这样不死不活态度对她!
萧玉楼有一种危机感,当她十拿九稳的事情落空,当她胜券在握的决定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这让常年手握权柄身在高位的她觉得不安,她眉心一挑,“西夏部族不过五万,虽然西夏民风开放,所有人几乎都能上马行猎,下马牧耕,但是在绝对的兵力面前,任何强大的个体都显得渺小,我的主将是我国上将军简振声,具体的作战计划是我定的,军师不过是随军的几个参将……”
万俟宸修长的手指落在白瓷茶盏之上竟然会让人觉得那白瓷十分难看,他专注的喝着茶,好像在听,又好像没有听,面上的表情却越来越淡漠,萧玉楼再一次皱了眉头,万俟宸却在此时开口相问,“听说西夏五万部族全部战死,可是真的?”
萧玉楼英气的眉头纠结在一起,而后又疾快的松开,她看着万俟宸,直觉的好似终于找到了绝杀对手的命门,她一瞬间觉得那种胸有成竹的感觉又回来了,她轻轻开口道出四个字,“当然不是。”
萧玉楼进屋以来一直抿着的唇角终于扬了起来,她看到了万俟宸面上因为她的四个字而产生的清晰明显的变化,然后,她看到万俟宸抬起头来,十分郑重的说出一句话来,“没死的人——是谁?”
——
公孙墨果然如顾云曦所言,第二日便开始调兵遣将,不出两日,已经有八万兵马汇集在了岳麓山脚下,这其中包括原本的五万征南军和从距离最近的相城调来的三万川西军,后续兵马也在行动当中,随着川西军的到来,本来应该在京城之中监国的公孙成霖竟然也悄无声息的到了燕军大营,公孙墨并没有让他来,这一下没办法只好暗自发诏回京,让在京城之外无苍山养病的文渊回京同丞相于永一起领朝。
“皇上走之前已经将政事处理的妥当,每日朝中大小事务于永也都会安排的十分细致,我不过是御笔朱批做个记号而已,京中安稳,边境不宁,我哪里还有那个闲工夫坐在御书房看小太监们打瞌睡,所以我就来了——”
公孙成霖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有什么不妥当,顾云曦听得直笑,公孙墨面无表情的看着手中战报。
公孙成霖到底有几分忐忑,谁知道公孙墨却是开了口,“来了就来了,既然来了便开始做事吧,现如今我们营中已有八万人马,却不知道林城之中到底有多少人,我只怕,林城之内根本不止十万。”
“还有。”公孙墨不着痕迹的看了顾云曦一眼,“萧玉楼去了林城。”
顾云曦猛然之间眉心一皱,西凉为何在这个时候牵扯进来!
公孙成霖也有几分意外,“西凉准备做什么?难道她带着人马过去的?走的哪里?我这几天都在路上,基本上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是非常时刻,她竟然不知忌讳,却不知道到底意欲何为?”
公孙墨点点头,“她的行踪向来难查,西凉那边正在送消息过来,现在我们需要派人去林城一探究竟,成霖的功夫最好,这事对你来说手到擒来,且现在军中无人知道你的存在,你带着人去林城之内是最好不过的了。”
这个任务并不简单,公孙墨直接把它交给公孙成霖还是让顾云曦有几分意外,这期间除了足够的信任之外似乎再无其他,顾云曦心中微动,萧玉楼此人的野心在座几人没有谁比她更了解的,如果,如果她能和公孙成霖一起去——
顾云曦到底没说出来,现如今是敌我对战,并非儿戏。
“事不宜迟,今晚就走。”
公孙成霖面色郑重,当即点头应声,公孙墨一声令下,自有底下人去准备,公孙成霖来的消息只有公孙墨和齐林、秦征几人知道,几乎没有什么时间休息,待天色渐渐沉下来的时候,公孙成霖便带着公孙墨钦点的暗卫十多人向着遛马坪而去。
顾云曦并不知道那遛马坪的地形,但是公孙墨专门找来了燕军之中熟悉遛马坪地形的人跟着公孙成霖等人一起,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用过晚饭顾云曦便回到了自己的寝帐之中,屏退包括紫兰在内的所有人,顾云曦静静的坐在了寝帐的床角落里。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当又细又密好似针扎一般的疼痛漫上顾云曦的心尖之时,顾云曦整个人的身子颤抖着蜷缩在了一起,双腿微麻,继而那一股子酥痒从卷曲的脚趾而上,顺着膝弯大腿,最后全都汇集在了两腿之间,顾云曦难堪的闷哼一声,低下头紧紧咬住了衣袖。
冷汗淋漓的感受着那一波一波的潮涌,一刀一刀的凌迟,顾云曦颤抖着模出了袖子里玉质的军牌,军牌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顾云曦眼前却是一片恍惚,遇刺,中箭,他还能承受这般的煎熬?
顾云曦的手模索着触到了一物,那是随着那军牌一起落出来的另一样物件,顾云曦眸光微眯,青玉色的瓶子里微微摇晃便沙沙作响,那是无泪给她的药,她脑海里仅剩的一丝清明募得想起了无泪的那句话。
但凡是不可解之痛,不可解之毒,都可以此药暂缓毒性保住性命。
顾云曦有些迟疑,是不是真的用这药才好,如果以后遇到了不能解之困,或许这药可以留着做大用,顾云曦迟疑的握紧了药瓶,胸口的利痛却再次潮涌而来,眼前闪过几道黑光,帐篷外安静异常的氛围更让她觉得不安,顾云曦深吸一口气,拧开青玉色的药瓶倒出了里面的药丸。
只有两粒。
顾云曦分出一粒抬手放进了嘴里,浓重的苦味弥漫在舌根,继而那药丸似乎融化的极快,直化作一抹清流顺着喉间而下,顿时,那尖锐的痛和难以自抑酥痒**便渐渐地淡了下去,顾云曦皱着眉头看着手中拿着的药丸,瞬间有一种这药丸本来就是同心蛊解药的错觉。
好生的收好那仅剩的一粒药,顾云曦梭下床去找水喝,掀开床帏走下去的那一刻她愣住了,帐篷之外灯火通明,可来往巡逻的兵士都不见了踪影,安静静谧的不同寻常,此刻,那门帘之上正投射着一道挺秀的身影,顾云曦不用仔细看就知道那身影是谁,她的脚步顿住,眸光骤然变得深重。
他在外,她在内,相隔的不过只是一道门帘,可是在顾云曦知道,他们之间已经相隔着洪荒宇宙,那么远,远到她的眼里已经看不到他,顾云曦深吸一口气,好似不曾看到那身影一般的转身走向自己的床榻,放下床帏,安安静静的躺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帘幕之外响起一道越来越低的脚步声,继而,又有超出寻常的卫兵来回巡逻,又一会儿,紫兰轻手轻脚的进了屋歇在了小榻之上。
迷迷糊糊的,顾云曦因为适才那一阵子的消耗有几分疲惫的睡了过去,可是没睡多久,忽而有几道飞快的马蹄声在她耳边响起,顾云曦被惊醒,定神集中心神听了一会儿,外面果然有异!
没多想的掀开帘子,让迷迷糊糊的紫兰继续睡下,她披上外面的披风走了出去,五更天的天色在雪光的映照之下有几分发白,可顾云曦知道,深冬的夜还有很长,左右看了看,果然有几道身影向着中军大帐的方向而去,顾云曦想到晚间离营的公孙成霖,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沉。
疾步走到中军大帐门口的时候正听到里面有一道男子声音又快又急的道,“王爷说要争取时间,一定要那带路的带着我们走近道,那人说近道不太安生可是王爷不信,结果就走了五里坳,属下走在最后,不知怎么的就看到前面的人忽然都不见了,怎么样都没有回应,属下将周围一片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王爷的身影,小人便赶紧回来禀报,那遛马坪上全都是被大雪覆盖的山丘,有些地方还有悬崖裂缝,请皇上救王爷!”
公孙墨的脸沉得不成样子,听完这小兵的话将眸光扫向了众人,秦征等人都在此处,都不知道这小兵说的突然不见了是怎么回事,公孙墨自己心中也没底,却知道公孙成霖等不起,“齐林秦征坐阵大营,朕亲自去看看——”
“不可!”
“不可!”
“不可!”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最后一声来自帐外,众人猛然将眸光落向门口,只见顾云曦肩批大裘掀帘而入,看着几人焦灼的眸光掷地有声的道,“我知道王爷在哪里,我去救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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