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素素的绣楼失了火,当时,我被皇兄囚禁晚了一步,到了那里,只看到一具枯骨。当时我以为素素不在了,很快就听说,夙儿先我一步去了那里。他消息封锁的很严密,我并不知他是否救出了人,但是,我看到他依然如常上朝,并不显得多么悲伤。我便猜到,他或许已经救出了素素,那一具枯骨,并非是素素的。果然,被我暗中查到,当日他救了一个女子出去,并且带她秘密疗伤。但是,我一直没查到他将她带去了哪里。但从那时,我便猜测,素素没有死。这三年来,他也没有明显对谁表示出好感,直到去年底,他忽然对苏挽香展开了追求,我便暗中调查了,才晓得,这个苏挽香并非苏相之女。我那时,便以为他是素素,所以,在祈雪节上,我用牡丹花试探,晓得她和素素有几分相似,我并不肯定,因为看起来,她是失忆了,我不知道,失了记忆的素素,会不会还是这样。”颜聿背着身,他虽是和秦玖说话,但目光扫向的却是遥远的雪野。
“我当时确实以为她便是素素,是夙儿救了她,那么便让夙儿和他在一起,或许是对的。可是后来,我很快便发现她不是素素。可是,夙儿似乎并没有发现,或许是因为是他亲自从火场中将她救出来的缘故。”颜聿慢慢转过身,这一次,目光终于凝注在了秦玖身上,只是他的目光,却让人不忍直视,“我告诉你这个,只是要说,夙儿从来没有对白素萱变过心。他始终爱的是她。也许,白素萱和他,就是上天注定的一对,而我,对白素萱只是一厢情愿。”
这句话,让秦玖心中一震。
当年,她就觉得苏挽香和她有些相像,起初,她以为,颜夙喜欢她,是因为她和苏挽香像,因为那时,她还以为,苏挽香就是苏青的女儿,颜夙早在去苍梧山探望她母妃开始,就已经喜欢上苏挽香了,爱她只不过是因为利用。后来,她隐约知道,苏挽香是在模仿她。那时候,她也只是自嘲一笑,倘若颜夙因为一个人和她相似就爱上了她,那这份爱也不过如此。如今,她才晓得,原来,他对她,他一直以为苏挽香就是她。
颜夙竟然当苏挽香是她!
回到丽京城后,她和颜夙之间的一切过往,在脑中一幕一幕闪现。
那一日,他在玲珑阁夺花灯,她一直以为他是拿她的东西去讨好苏挽香,却原来,他是在用花灯试图唤起苏挽香的记忆。
祈雪节上,他送给苏挽香的芍药衣,原来是在实现他曾经给她的诺言。
镜花水域,苏挽香受伤,原来,他是当她受伤,所以才会对着以为是凶手的她,说出那样的狠话。
原来啊原来……
那些曾经伤她至深的行为和话语,到得最后,却都是他深爱她的证明。
秦玖闭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
她觉得自己的心,忽然酸涩至极。
这种复杂的感觉,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抬眼去看颜聿,却见他正低头看她,而当她抬起头来时,他却又将目光迅速移开,再次凝视着覆了雪的水面。
那里白茫茫的,什么也没有。一如,此刻,颜聿的心,空茫茫,冷寂寂。“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就是白素萱的?”秦玖忽然问道。
颜聿一开始也当苏挽香是白素萱,可是他后来知道不是。那么,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晓她是白素萱的?
“很早了,不过,现在说这个,似乎没必要了。”颜聿的声音透着无边的寂寞。
没必要了吗?
“那你为什么,忽然告诉我,颜夙一直在当苏挽香是我?”
颜聿没有说话。
其实,秦玖知道问也是白问,他是不会回答的。但是,就算他不说,秦玖也知道了为什么。
她轻轻笑了。
她随着颜聿的目光也望向前方,低低说道:“这天真的好冷!”
“是啊,天真的冷了!”颜聿接着说道。
良久无言。
两人隔着一棵树,站在风中。
雪花飘得越来越急,不一会儿便将两人的身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8888
再一次踏入到天牢之中,秦玖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眼角的泪痣若一朵曼珠沙华般妖艳地绽放。
天牢里依然黑暗,日光从寸许大的窗口照进来,墙壁上森森然都是寒色。
在关押颜夙的牢门前,秦玖停住了脚步,隔着厚重牢门上的暗窗望进去,隐约看到墙角石榻上坐在一个人影。一袭白色的囚衣,脚上戴着沉重的镣铐。
秦玖的目光停驻在那镣铐上,铁灰色的冷光在一瞬间刺痛了她的眼。
牢头过来打开了牢门,领着几个狱卒退了出去。颜夙听到了动静,拖着镣铐走到了牢门前,当他透过牢门的暗窗看到了秦玖,那双布满血丝的长眸死死盯住了她,脸上神情似喜似悲,如痴如傻。
隔着铁门,隔着黑暗,隔着牢内腥臭的气息,两人对望着,恍如隔世。
谁也没有说话,或许,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隔在他们之间的,何止这一道铁门?还有几千个苦痛挣扎的日日夜夜,还有无数个怨苦的灵魂。
“素素,你终于肯来看我了。”颜夙声音沙哑地打破了沉默。
“你,还好吗?”秦玖低声问道。
秦玖仰起了头,让心中所有的激荡慢慢沉淀下去,最终嫣然一笑,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颜夙朝着秦玖走了两步,镣铐和地面击打的声音,在寂静的牢内,是那样铮铮然。
他在她面前驻足,深深的目光温柔地从她的青黛的眉,妖娆的凤目,苍白的唇,尖尖的下颌,瘦削的肩,再看到她纤瘦的身形。
经过了几年炼狱的磨砺,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婉约端庄的女子了。
秦玖的目光也在深深地打量这颜夙,俊美的容颜虽依然如玉石雕琢般完美,但却憔悴了也苍白了,布满了以前所没有的沧桑。
他也早已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了。
岁月,有时候真的很残酷。
两人一时无话!
谁能想到,当他们再见面,竟会是生死无话。
“素素,我听说,苏挽香被你抓到了牢中,她就是白绣锦,你可知道了?”半晌后,颜夙低声说道。
秦玖点了点头,“我已经知道了。她和白家有些仇怨,当初到白家,就是要复仇的。”她想起颜聿所说,苏挽香是他从火中救出来的,这些年,他也一直将苏挽香当成了她,不由得一阵心酸。
“当年,是你,将她从火场中救出来的?”秦玖轻声问道。
颜夙苦涩一笑,“你,都知道了?是的,我当初从火中救出她时,她身上穿的戴的,皆是你平日里惯常穿戴的衣物首饰,我们之间的很多事情,她也都知道。而且,她的眼睛真的很像你,所以,我毫不犹豫就将她当成了你。”
“她在我家多年,又对我家别有目的,早就有心将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记在了心里。我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不惜自己被烧。”
秦玖眯眼,她忽然记起,白绣锦连浣衣都在努力保养自己的手,可见她对自己的皮相之珍惜。那么,当年,她被烧会不会是假的。她如今这张和她有几分相像的脸,才是真正的容颜。在牢中,白绣锦说起过,她当年到白家,都是易过容的。若真是这样,当时,颜夙不敢去碰触那些烧伤,被骗过是很正常的。可是,没理由连御医也骗过。
“当年,为白绣锦治伤的御医还在吗?”
颜夙眯眼道:“当时,我命宫里的常御医全力救治她,待她好了后,常御医有一次因犯了事,被流放了,其后便没了踪迹。”
“我想,或许有一种我们不知道的易容法,可以将人的容颜变动。当年,白绣锦在我们面前出现的面容,皮肉都是真的,但却不是她的真面貌,如今这张脸,才是真的。”
颜夙沉思,“素素,白绣锦或许就是天宸宗的人,我派人跟踪过她,她和一个白衣人联络过,他们的据点就在西市。”
秦玖点了点头,白绣锦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是天宸宗之人,但秦玖早已猜到。她说的,当年那个教她武艺的人,定是天宸宗无疑。
两人说完正事,再也无话。
“素素,我想知道,那一夜,那一封送给我的断情信不是你写的,对吧?”他问道。
秦玖点了点头,“我没有写过断情信!”
一字一句,带着风吹往事的伤痛。
她自然没有写过什么断情信,她写的,是一封邀他私奔的信。
“这么说,假若,没有白家那件事,你或许,或许还会和我在一起的?”他那样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眸中溢满了泪,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恍惚回到了那一夜,雪片一片片飞下来,落在她几乎冻僵了的脸上,可她心头坚定地相信,他会来的。假若他来了,他就会带她走,此后,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