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隐疼的厉害,秦无色皱了皱眉,缓缓掀开眼。
眼下,是一间清贫的小屋,一盏昏黄的孤灯,闪闪烁烁的,青铜灯座被擦拭得锃亮,眼瞅着,这一盏青铜灯座怕是这间屋子里最值钱的物什的,可见,着实清苦的很。
好在,屋内虽贫瘠,却打理的干净,若有若无的透着阵淡淡幽香。
身下是硬邦邦的床板,铺了一床软褥子,单薄的根本无法减轻骨骼与床板生硬的摩擦,嘴里还弥漫着一股药汁味儿,她砸吧了几下嘴,味道不算苦,以她的常识更无法判定是何种药物。
破败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陈旧的晃晃悠悠的门板让秦无色下意识的蹙眉,实在觉得这样的一扇门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既不能防贼,亦不可掩户。
从门外走来的修长身影,乍眼的熟悉,那一头缎子似的柔软银色长发堪堪的及腰际,随意的披散。
月夜,破屋,不似真人的美人,以及隐隐从门处望到门外哧哧燃着的火苗,这桥段,怎生熟悉。
他瞥了她一眼,又敛眉,低头,俨然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味道,他说:“是解酒的汤药,毒不死你。”
秦无色挑了挑眉,怪了,他竟连她在想什么都知道,隐隐作痛的脑袋使劲儿晃动了几下,她记得,是南风吟带她去烟花地解闷儿,本在宫中已熏熏然的她不多久就不省人事了,但迷蒙中,好像有些什么该记得却忘了。
她试图动动身子,眉心猝然一蹙,没发现除了头疼以外,身下也隐隐作疼,这感觉倒有点神似来葵水时的感受,又几分不像,想伸手去探,才发觉身上着了件宽大的单衣,流光般的冰蓝色泽,倒是钩起了些记忆。
她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挑眉,疑问:“是你?”
他只轻扫了她一眼,那感觉,显然是觉得她晚知,她不予理会,现下头脑是清醒了,宿醉的头疼却甩不掉,倒是记忆中唠叨不停的人突然变得这么安静,有些奇怪。
倏地回神过来,她眯着眸子看他,问:“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流沄一言不发,颇有几分仙人之姿,不停倒腾着手里的盛满药汁的拙劣瓷碗,直到那药汁倾洒了些许出来灼伤了他细女敕白皙的指尖,他才倏地收回手,置于身侧不停的捏攥着衣袂,好好的衣料子,被他捏的跟霉酸菜似的一小片。
秦无色再挑高了几分眉,觑着他的动作,突而一笑:“诶,你在紧张个什么,记得你挺能唠的,怎么突然将我掳了出来,倒扭捏起来了,该不是……看上我的美色了吧?”
他一怔,不停捏着衣袂的手停住,侧目斜了她一眼,出声反驳道:“我是一路跟着你,在烟花地的门口等了你许久,不见你出来,又怕你走了,未曾想你竟然……”
“竟然什么?”秦无色笑笑的看着他,一句揶揄调笑都能红脸的男人,还生的极其漂亮,算得上是个稀有物种,至少她不会,南风吟么,估计更不会。
流沄瞪了她一眼,再次抿唇不愿搭理她,他虽习医术,深谙药理,向来深居简出不曾给妇道人家断过病症,可说与她是最亲近了,身为医者的道德是不应胡思乱想,但依旧不自觉想起夜色中背着她一路走的情形,那无意间的摩擦碰撞,带起的强而有力的心跳,竟然是种享受。
但再见她的情景让他说不上心里的感觉来,很不好受,和之前她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他以为,和她在一起是闲逸的舒服的,这次再见才发觉不是,和她相处也会是难受的不开心的。
见他这欲说还休的模样,秦无色略微不耐,整理着身上并不合身的衣袍,她像是漫不经心的说:“我只是开个玩笑,不过你居然一直跟着我,倒让我以为是真的了。”
“我只是……”流沄的薄唇微微一动,想辩解,又顿住。
“你只是想找到我母妃么,怎么不跟踪她,倒是想起跟踪我?”秦无色连措词都为他想好了,瞧他那眉眼含情脉脉不得语的德行,她是该怪苏红琴将她生的太出色,才引得男女老少都爱惨了她么?
只一刹,一双手钩上她的腰际,在满溢着的淡淡药香中,她已被他带起直直从窗户跃了出去,呼啸而过的风,迷了秦无色的眼,她眯着凤眸,打量着流沄,小尖下巴儿,真好看,这叫一个白女敕细滑,随手抓了一把他的银发,置于鼻尖轻轻一嗅,凉凉的草药气息,闻着只觉得这个男人好干净。
流沄未垂下眼睫看她,卷翘的长睫却狠狠的忽扇了一下,只因她的手突然搭在了他抱着她腰的那只手上,她婆娑了一阵,一种由衷的赞叹:“真不像男人的手……”
她如何折腾,他亦不予理会,只一路飞般与树木擦身而过,林子里泛着粼光的水洼,半点也沾不到他的脚尖,她不动声色,他和御雪师出同门,果真就是别的功夫不到家,花拳绣腿的,这一身轻功却登峰造极。
她知道他在躲什么人,那个人气息虽轻,却并不是无法察觉,而流沄这样的轻功高手自然更是听的真切,一路狂奔,直到眼前已然是绝路,陡峭的山崖赫然在眼前时,他才猝然顿了脚步。
秦无色淡淡斜了一眼形势,流沄只拿手轻功,来人却是内力深厚的练家子,只要没路可跑,必输无疑,事不关己般的动了动身子,选了个舒服的动作躺着,难得有人不嫌累,她也不好意思不享受。
突而,他脚步再动,秦无色倏的睁眼,问:“喂,至于么,跳崖啊?”
却见他快速的闪进密集的丛林中,隐在一丛灌木后,以手压低了秦无色的脑袋,在他还想伸手时,秦无色往后扬了扬脑袋,说:“不需要捂嘴,我要是想跑你抓的住么?”
流沄怔了怔,那双眸子尤其的迷幻,像是虚渺的云雾,又亮的像星子般,漂亮的让人想亲一下他的双眸,无关风月,只为了以一种膜拜仙人之姿的诚挚。
来人的气息就在耳边,似在四处找寻,秦无色无需问已知道流沄暗暗的屏住了气息,她却没那么好心,自然而然的呼吸着,要是那人够厉害就能发现她,要是不够厉害,也无需他的搭救,她自己搞定得了。
“你过的很清苦么,一直住在那里?”秦无色将头往他胸口微微一拱,找了个好位置休歇一下疼痛的脑袋。
不违心的说,眼见着这般风采的漂亮男人委身在那样一间破屋子里,真叫人看了也心疼,豪门华宅也配不上他,他样子看上去,应该住在深山不为人知的桃花源中,饮晨露,食花瓣,不沾半点红尘。
倒是御雪和他明明生的一模一样,御雪那小妖就该住在山洞里,吃生肉,饮人血,每入夜便呼啦着他一身红艳艳的衣裳,在山头钩搭人,再将人生吞入月复,露出得逞的邪笑。
他不说话,她半眯着的眸子显得有些倦怠,是太乏了,才会觉得身无二两肉的他靠着也舒适极了,突而想起了为什么他不言不语,他之所以住这么个破屋子,还不是因为她围剿过一次羊肠胡同的宅子,但可是……
“其实就羊肠胡同那处宅子,也比这儿好不到哪去,你用得着生闷气么,再者说,这不是你们先使的坏,我也不至于……我还挺讲道理的一人。”秦无色懒洋洋的说着,却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她都废话连篇了,来的人到底谁派来的,蠢成这样都找不着。
流沄抿着薄唇,依旧是安静的很,像是一夜间变了,昨天还是救苦救难的神,今天已是淡漠疏离的仙,却是全身僵直着,一点儿也不敢动,好像一动,便会颠簸到她。
秦无色对外面的不知名人士没了希冀,乏了就眯一会儿,精神足了,她也不想一个人走,流沄必须带走,苏红琴身上的什么破毒还不知如何解呢。
夜里的树林子,安静的有种阴嗖嗖之感,只听的树叶被微风吹过的沙沙声,这般的静谧,那蠢人怕是更不知从何着手了,秦无色安逸的躺着,耳边却是一阵砰砰的打鼓声般,莫说,这乱得,还有点儿小节奏。
这样安静的氛围想忽视都难,她伸出一只手覆上他的心口,试探了片刻,才一手支着泥土地面撑起身子,逼近他的俊脸,问:“你心跳的跟阁子里的舞曲儿似的快,这般大声,你再屏息有个屁用了。”流沄的两只手,像是不知道放在哪里一般撑着地面,白净的指尖深深的陷入泥土之中紧张的抠挖着,细沙流进指甲缝中隐隐的疼,他也像是一点未察觉,昏暗的夜色,恰如其分的隐匿了他搪瓷肌般面容上的一抹红霞。
她就这么跟他对视着,好像他不开口,她就不打算放弃,他稍微往后挪一点点,她便往前逼近一分,好半晌,他薄唇微动,开口说:“你……不是想睡么?”
“是有些乏,不如你带我回郡王府?”秦无色眸光闪了闪,却未真的用摄魂眸对付他,好像潜意识就觉得他给人的感觉很透彻,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头脑简单极其好骗。
“现在还不行,我知道那样对你娘亲是不对,但御雪不听我劝,你比我会说话,不如你劝劝他,他若是答应了,我就送你回去休息。”流沄有些为难,眼神却颇闪躲,好不容易找了个焦距,定定盯着泥土中的一片落叶。
秦无色挑起眉,说他傻,他就不聪明,她跟御雪能谈的到一块儿去的话,就没这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儿了,夜里的风钻入宽大的衣袍,几分瑟凉,她蜷缩着身子拱到他怀中,风轻云淡的说:“算了,我还是将就着先睡会儿,一会儿那人走了,你叫他来跟我谈试试。”
“嗯。”流沄松了一口气般,眸底有了轻松的神色,哪里听的出她话中的火药味儿来。
只不过片刻的松懈,他就又如木头般不敢动作了,将她抱回来的时候,她身无寸缕,即使给她着了件袍子,却实在单薄,隔着这一片薄薄的布料,她紧挨着他,有两粒微微发硬的小东西有意无意的掠过他的心口,磨着磨着,就生热……
他没想过她身子那么软,还会有这样的情况,不明所以的有种臊动,他沙哑着嗓音,唤了一声:“你睡着了么?”
她不回话,却比了一只手出来,他怔了怔,那纤细的手腕上,绕着一圈银丝,不过普通镯子般粗细,但银丝极细,绕了这么一圈,可想已是很长的一根,蓦然忆起那晚她勒着他的脖子不允他离开的时候……
秦无色突然的伸手绕过他的腰,紧紧的箍住那如蛇般纤弱的腰肢,最让人受不了的,莫过于这恍然若仙的容貌,配了副绡魂蚀骨的身子,她的头埋在他的衣襟中取暖,声音从布料中闷闷的传来:“你不必费神想从我手中逃出第二次,不信可以试试。”
流沄心跳一顿,像是提到了嗓子眼,身体里的空气被人生生的抽离一般,这感觉却不坏,很乱麻麻的,微微的喘息了一声,突而想起了在烟花地密室中的一幕,他脸色一变,抽出手掰她的手,不想被她这么抱着。
他心里有些堵得慌,说不上怎么的难受,像是心肝儿在抽抽的,可那手紧的他无论如何也掰不开,像是使气般,他恨没有力气挣开她一样,乱在她身上推了一把,说:“离我远点,我不会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