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还生我的气吗?”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她的眼里有点什么,他会看不明白吗?
是因为那件事,他们生分了吗?
“云端指的是什么?”张着黑白分明的杏眼,小后的眼里一派清澈。
她的眼黑的晶莹,白的干净,看人的时候有种夜的宁静,能令人心里头的紊乱都得到抚平。
“没什么。”是他多疑了吧。
女孩大了,心思、心眼就多,会不会慢慢的他也要看不透她了?
“小后怎么可能生云端的气?小后知道无论云端做什么,出发点都是为了我,云端很好。”
“你能这样想就好。”他伸长了手,想模模她,但是她没有迎过来,只是一如往常的笑着,那笑容不知为什么,他瞧着瞧着,竟替她难过了起来。
“云端累了吧?小后得走了,过两日再来看云端。”
他有些错愕,但还是点点头,“两日太久,明日我让西画去接你过来。”以前是天天日日、时时刻刻都能看得到她,为何回到云府之后,院落与院落之间也不是多远的距离,她要嫌远,不想走路,软轿子抬一抬,也就一会儿工夫,怎么自从他清醒后见她的机会反而少了?
“嗯,好。”能不能见他,自主权已经不在她手上了,但是能多见一面、多看一眼他温煦的面容也很好。
跨出嘉乐堂,她怔怔的走在回后院的路上,欲诉不能,欲笑不能,欲泪也不能。
虽然都不能,但是云端在这里,为了他,她必须过下去。
“小后?”
她看着来人,因为能照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一瞬间,她竟认不出对方是谁。
“你是小后对吧?”显然这位福态的大叔也不敢贸然认人。
说是一方水养一方人,怎么这丫头来到他们云府,原来女敕白如水豆腐的小脸蛋如今剩得没几两肉?内心一琢磨,马上醒悟,老爷夫人不喜欢的人,能有什么便宜可讨?
“是。”
“老爷要见你。”
哦,她认出来了,这人是云府的管家,她来求云老爷的时候,是他领着她进门的。
“赶紧跟我来吧。”他催促着。
“就来了。”
小后不知道自己这一去,就此远远离开云府,再也没回来过了。
二十步一哨的侍卫,重兵如铁桶紧箍的银蕲殿。
外出回来的静和即使身为翙王爷的心月复,却从来不敢造次,没有传唤禀报,谁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隔着吉祥螭纹漏雕门扇,他肃手朗声禀报。
“王爷?”
片刻屋里传出了声音,要他进去。
银蕲殿中,越过象牙雕就的折屏风,是一架以千年楠木横切,上了重重桐漆的案桌,靠墙是两排的书架,延伸至他处,藏书之丰富,令人赞叹,殿堂左边是取其福意的蝙蝠型百宝隔架,千金难买的中原汝窑白瓷花囊,定州绝品的青瓷阳春白雪都罗列在其中,右殿是一个紫漆的三围罗汉床,至于藻井梁柱装饰的精雅大气就更不用说了。
铺着南锦绫的椅子上坐着正在批阅由朝堂、军中还有地方府县送来折子的扈桀骜。
“事情办得如何?”束着金冠的头也不抬,放下手中朱笔,盖上一本折子,启齿道。
待磨墨的侍童连忙退下,静和才回复。
“人带来了,在外面候着。”
“带进来。”
静和挥手,让属下把人抬了进来。
“怎么回事?不是叫你『客气”的把人请来?”看似不在意的睨了眼地上的人,只见扈桀骜浓眉斜飞,眼神冷厉,嗓音低醇中带着股说不出的威严,让人心生惧意。
“小的的确是以礼相待,只是她太聒噪,又不安分,属下怕惊了马,只能把她打昏。”这丫头一知道要离开云府就剧烈挣扎,为了安全起见,只好先让她暂时安静下来。
要他说,那云府有什么好的,不识相的丫头!
“不愿意走吗?云府那边呢,又是什么态度?”
“一知道是王爷您要的人,银票也不拿了,只要我们把人带走,越远越好就好,但是小的还是把银票留下了。”本来以为要大费一番周章和口舌才能把人带走,不料出乎意料的容易。
“银货两讫最好,本王可不做强抢民女的事。”
“小的知晓,所以让他写了卖身契,留下银子,这才带走人。”
“她不是云大雅的独生子从外面带回来的人?云大雅居然转手就把她卖了,那个目光浅短的老头一定不知道自己家里待着的是什么宝贝吧?”扈桀骜的嘴角抿起一抹恶意。
“看情况的确如此,云大雅对这丫头一无所知。这是那丫头的卖身契。”静和拿出一张纸恭敬奉上。
“还要本王吩咐吗?拿水把她弄醒。”他语气淡然,看也不看那契约,往桌上随意一放。
“是。”静和躬身领命。
很快的,一盆水取来,就直接从她脸上泼了下去。
屋里就算温暖,被这一盆水浇了个湿透,猝然醒来的小后还是狠狠的打了个激灵。
抹了抹脸,即便眼睫还残留着水滴,陌生的摆设一入眼,就发现这里不是她已经快要住习惯的云府,而是生疏的地方,虽然只是电光石火,她已想起自己被强行带走所发生的一切。
触眼所及,一大块太白山顶银白雪狐的皮毛,那长度,一直从案桌直到她跟前,一双赤着的大脚,悖着礼节,就那样站在毛茸茸的皮毛上。
那双脚,脚趾圆润干净,给人好感,视线往上走,一件天青色冰丝凉锦长衫,斜系的襟扣,腰间是缀玉长带,发上束了冠,后面流苏垂飞。
好个翩翩公子!
但是……这人睫毛深浓如翼,鼻梁高挺,薄唇微翘,那是一张好看的脸,却眉不慈,目不善,被他一眼看过,无端端心头发冷,手指颤了几下。
此时屋里头安静的就算掉根针都能听见。
“大胆!眼前是翙王爷,休得无礼直视!”静和见她不懂规矩的把王爷从脚打量到头,遂沉声喝住。
“王爷?王爷是这样当的吗?你就是这个恶霸的主子?你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把我掳来,这种行为等同强盗,我不知道平遥城是个没有王法的地方!”
听见她的言词,扈桀骜轻扯嘴角。
“王法?本王就是王法。”
她突然睁大一双灵动的眼睛。这就难怪了,身为主子的人敢说的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纵奴行凶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这种人更需要教训。
她不惊也不惧,杀气腾腾的横眉竖目起来,“你这是目无法纪,罪大恶极!”
扈桀骜感兴趣的蹲下,掏掏耳朵与她平视。
“这样就叫罪大恶极?还真有趣。”
小后倒吸一口气,“莫非你还有更可恶的行径是我不知道的?”
“没见识的丫头,你久居井底,连本王的底细都一无所知,怎么好意思来评论本王的对错?还有所谓对错,本王说了算,你不过是一只蝼蚁,想断本王的功过,这世上还没人有资格。”
“我是刚搬来平遥城没多久啦,也没什么机会出门,没听过王爷的种种事迹不算我的错,不过,我是就事论事,你这属下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带来,完全不顾我的意愿,驭下不严,就是王爷的错。”她板着小脸,正气凛然道。
一点都不怕他倒也有趣。
“自身都难保了还大言不惭,本王要是把你的舌头割了,看你还有没有就事论事的本领?”他缓缓起身,冷硬的脸庞露出戾色。
“嗄,割我的舌头?”她吓得往墙角缩了缩。
从她醒过来至今,现在这表情就对了,惊恐,嗯,他喜欢。
“这么多话的舌头,一点用也没有,不如割了省事。”扈桀骜回到太师椅上,支着下巴,一条腿还跨在扶手上晃啊晃的,那玩世不恭、傲慢恣意的样子教人目瞪口呆。
这这……这是一个堂堂王爷该有的样子吗?怎么看起来有那么点孩子气?
她掐了下自己的手背,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这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她霍然起身。
“这种草菅人命的事你也做的出来?我又没犯错,你就算要砍杀我也要一个理由让我心服口服,要不然,我不肯!”
“你不肯?你是什么东西?”她说不肯,扈桀骜眼眸微眯,这是谁给她的胆子?
眼看两人一来一往的,静和有些飙汗了。
王爷杀人从来不眨眼,这丫头如此大不敬,不知冒犯了王爷多少次,就算死一百次都不够赎罪了。
“看来只割掉舌头是便宜你了,本王向来锱铢必较,要是你的表现让本王满意,可以考虑给你痛快一点的死法,譬如炮烙、抽肠、剥皮、鼎烹,还是你想试试刷洗?”
不求饶吗?这样还不求饶?
他不悦了。
“你……太残忍了!我不过骂你两句就要割我舌头,你把人命视为草芥,你是暴君!”什么炮烙抽肠剥皮刷洗……刷洗可是用滚烫的开水把人烫熟,再用铁刷刷去皮肉……这些恶心的酷刑简直教人听了脊梁发冷。
小后脸色惨白,全身绷紧,心里却是怒火冲天。
此言一出,静和心里直喊着完了,当着面把王爷骂得体无完肤,这丫头胆大妄为到令人为她捏把冷汗。
“没错,众生在本王眼里都只是蝼蚁,本王想怎么踩就怎么踩,你并没有比较特别。”他坦然承认。
“你!”小后气到说不出话来了。
“废话都说完了?不知死活的东西。”扈桀骜从椅子起身,慢慢踱着方步。
敢这样指着他鼻子骂的人,别说当朝没有,以后也不可能会有!她不过一个女子,到底是谁家养出来这么个孩子?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