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想抽手,想转开,可两手却被她握住,她慌乱之下,只能匆匆低下了头。
可他伸出手,抚着她的脸、她的下巴,半强迫的要她抬起头来。
她不得已,终于抬眼,只见她黑眸深深的瞧着她,大手抚过她的脸、她的肩、她的唇,然后他俯身垂首,吻了她。
冬冬抽了口气,微颤。
他的味道,如此熟悉,那股温热,教全身都热也暖。
盈眶的泪,又满溢,滑落一滴。
他吻去那滴泪,放退开,抚着她苍白的小脸,张嘴道:“冬冬,我不在乎你是何模样,我爱你,就算你永远都是这般,我也依然爱你。”
然后他吻她,再吻她,直到冬冬再压不住满心的情意,又哭又笑的,伸出双手拥抱他。
因承受冬冬情感的冲刷,痛得瘫倒在地的阿澪,可以看见在易远怀中的冬冬,身后雪白的长发,缓缓由白变灰,转黑,身上的浮鳞也逐渐消失,再无踪影。
她双耳旁的白色封印,不再发出白光,变得很淡很淡,几近透明,然后终于完全消失。
可阿澪知道,它还在那里,也会一直在那里,直到冬冬死去为止。
虚弱的,她爬站起身,转身离开了那对相拥吻的恋人,离开那被风雨毁去,只剩地板的大屋。
她走过原来应该存在回廊的地方,绕过天井,穿过厅房,下了仍完好如初的木阶,赤着脚走到了湿透的草地上。
她垂着眼,脚步悬浮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她知道自己走不出去,她只是不想待在那里,她原以为,这回又会困在森林中,谁知到得了后来,前方却突然亮了起来。
直到这时,她方抬起眼,只见眼前一片明亮、开阔。
恍惚中,还以为是梦,她不自觉再向前,走到了那被风雨浸湿的码头上。
天,再无风无雨。
原该围绕着鬼岛的白雾,不知为何,消失无踪。
湖水波光从脚下一望无际的往外延伸出去,她可以听见潮浪来回的声音,看见远山在云中幽幽,水鸟展翅横越天际。
远处县城的大火,因方才骤来的风雨已熄,只余微弱灰烟冉冉。
风,徐徐而来,拂上她的面容。
是了,该是那封印的白光,扫去了所有一切障碍。
阿澪知道,她应该要趁此机会离开这里。
这些年,她一直想离开这座岛,离开这个地方,可天地那么大,她却不知该往哪儿走,不知该何去何从。
杵立于原地,她听潮浪来回,看夕阳破云,洒落湖面,只觉得累。
好累好累。
不知过了多久,灰云又在此拢聚。
雪花飘啊飘的,飘落了湖心。
她伸出手,截住那抹白色的晶莹,才看见手心上的伤,已经快速愈合,只剩残疤,然后那抹白,与那道狰狞的疤,一起消失在她手心,无踪也无影。
恍惚中,不禁想起那年秋,与那男人的对质。
你该知道,她同我是一样的。
是吗?
别装傻了,你知道。你封了她的耳。我看见了,我看见她的记忆,你骗她,让她以为她是生了病才会聋的。
既然你看见了,该晓得这是她爹娘的愿望。你应该比谁都还清楚,身为非人,须得承受的苦。
我不是非人。
嗯,你不是。
男人的声,轻轻,在脑海里响起。
就算是,我也不在乎。
她能看见他温柔的眼,感觉到他温暖的大手,抚上了她的脸。
我不在乎。
他沙哑的声,在心中回荡,薄唇上挂着教人心烦的笑。
对了,谢谢你教冬冬纳衣。
男人笑着,唇角轻扬。
我只是无聊,总有一天,等我腻了,我会杀了她。
她恼恨的冷声说。
你不会,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他只又扬起了嘴角,瞧着她笑。
你不知道!
她气急败坏的瞪着那可恶的男人。
你不会的,我知道。
他凝望着她,温柔再笑。
我知道。
那人的声,那人的笑,那人的眼,都在脑海,印在心上。
他相信她,蠢得信了她,那么蠢、那么笨,同那傻冬冬一般。
心,缩得好紧好紧。
她不想和那傻子在一起,不想再同他一起待在这里,她需要离开这里,离开去寻找——
寻找那人的转世。
是的,她要找到那个人,那个该死的人,那个忘恩负义,害她背负魔人血咒,承受永生不死的混蛋——
她不知道自己方才怎么会忘了,千百年来她活着就只为了这件事,她要他受她受过的苦,要他生生世世都如此,永生永世都这般!
深深的,阿澪颤颤吸了口气,握紧了双拳,举步走出了码头,赤脚踩在了水面上。
她没有沉下去,轻触水面的果足,只造成一圈涟漪。
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在洞庭湖上,踩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卫风吹拂着她黑色的衣裙,那长长的裙摆随风飞扬着,如她长长的黑发一般。
风,悄悄的吹着。
雪,静静的下着。
下着。
当冬冬回神时,才发现自己的发与容颜,已恢复如初。
就连她手上的白鳞也已消失,她松了口气,慢半拍的方想起刚刚帮了她而划伤两手的阿澪,她慌忙回身,却不见阿澪人影。
“阿澪呢?”她有些惊慌的爬站起来,抓着易远道:“她为了帮我划伤了两手,流了满地的血——”
方才他刚到时,还以为那巫女是在害冬冬,听她这么一说,易远一愣,“不是她解了你的封印吗?”
“是她没错。”冬冬心急的告诉他:“可她后悔了,真的,她画血阵帮我拖延时间,还承认她骗了我,叫我不要从那阵法里出来,不然就再见不着你了。”
易远低头一看,果真见满地都是血。
冬冬转过身,跑了出去,喊道:“阿澪、阿澪——”
易远跟在她身后,才一眼就看出来,围绕周遭的白雾已经消散,他抓住她的手,在冬冬回首时告诉她:“迷魂阵被破了,她走出去了。”
冬冬一愣,忙追到了码头上。
但那儿早已无人,易远看着湖面,只看见远方对岸那儿的水面上,有一长发黑衣姑娘。
“冬冬,在那里。”他轻触她的手臂,抬手指指着那地方。
冬冬朝那儿看去,一瞧便知是她,忙开口大喊。
“阿澪——”
看着她的背影,冬冬呼喊着她的名,黑衣姑娘的身形为之一顿,却没有回头的上了岸,消失在树林里。
冬冬心抽紧,一时间,有些哽咽,然后她感觉到,身旁的男人,伸手将她紧拥在怀中。
她环抱着他的腰,将小脸埋在他胸膛,却察觉到他抽了一口气,忙退开一看,才发现他腰上有一道染血的刀伤,吓得她花容失色。
“你受伤了?怎受伤的?怎没同我说?”
冬冬慌张的拆下自己的腰带,帮他伤口先包扎止血,一边担心的仰头追问。
“来时不小心伤的,没什么。”他随口说着。
“怎会没什么?这口子都长过我手掌了。”冬冬慌急的拉着他到一旁大树下坐好。“你快坐下,别乱动,我去找船——”
易远见了,忙伸手将要转身离开的冬冬拉了回来,抱在腿上。
“不用了,瞧这样子,船在被风雨吹得不知跑哪去了,你放心,你会儿白露会让人来找我们的。”
“可是你的伤——”她担忧的仰望着他。
“不碍事。”他环抱着怀中的软玉温香,微笑回道。
“下着雪呢,你还袒露着胸膛,怎么可能会不碍事,一会儿教你冷都冷死了。”冬冬脸微红,怕他着了凉,忙起身将自个儿厚重的外衣月兑下,让他披着。
他深情的看着她,等她为他披好了衣,再次朝她伸出手。
冬冬瞧着,知他要坐回他怀中,虽觉着,可知两人偎着才暖和,便乖乖的将手叫了出去,缩回他怀里,小心翼翼的乔了一个不会压到他伤口的姿势坐着。
她那深怕弄疼他的可爱模样,教她心暖。
雪花悄悄的飘落,易远收拢长臂,环抱着那羞红了脸的小女人,一颗心,至此方落定。
城里的大火,因突如其来的风雨,总算熄了。
人们尽皆松了口气,可这场大火早已烧毁了大半座城。
应天堂的人全体到了县城里帮忙救灾,易远与冬冬再处理好易远的伤势之后也一起加入了医护的行列。
遭大火烧烫伤的人,多不胜数,可不幸中的大幸是这火虽然扩散得快,但事发在白天,加上冬冬到现场后,很快指示易家的丫鬟们去通知邻户,大量降低了原可能因这场大火而丧生的人。
可是,财物上的损失却是难以估计的高。
有半数的人,身家财产都遭烧毁。
城中首富的易家,除了大宅被烧,纸坊和印坊更是付之一炬。
躲到了城外的易夫人得知消息,据说当场昏了过去,易家主子们更是一个个面如死灰。
但破船也有三斤钉,虽易家在县城里的家产物业被烧光了大半,但仍有别宅房舍可住,在岳州城更还有一书楼,是以勉强还是能过得下去。
只不过,当县丞得知起火点是在易家大宅,将易家人召入官府公堂审问时,易宗堂又试图将纵火之事栽赃到被驱逐出门的雷冬冬头上。
所幸苏小魅人在公堂上,一听他说法就知有问题,三两下质询就把他的话给套了出来,将他逮了下了大牢。
这事,瞬间传了满城风雨。
人人皆知,那曾为天之骄子的易家少爷,为了那耳朵听不见的豆腐脑袋,被亲娘给逐出了家门。那一时,大伙儿还以为易少会同那雷冬冬远走高飞,离开这是非之地,省得教人笑话说嘴。
谁知道,第二天,却见雷家豆腐店,重新挂上了店招,再次开始营业。
城里的人们奔相走告,一时间,人人都挤到了那店铺的门口,买豆腐、吃早点,就为看看那易家的少爷是否真是为了那耳朵听不见的雷冬冬舍弃了家业。
于是乎,就见雷家豆腐店前万头攒动、门庭若市,大伙儿挤上前,只瞧雷冬冬果真再次穿上了粗布衣料,头戴素巾,一碗一碗的舀着豆浆,分送给前来吃早点的人们,一旁冒着白烟的蒸笼,更是散发出肉包子的香味。
雷冬冬是瞧见了,却不见易家少爷,大伙儿那是傻了眼,面面相觑的低声交谈着。
“喂,不是说易少跑来卖豆腐了吗?怎不见人?”
“莫非他反悔了?”
“难说,易家再穷,那也比咱们有钱,再说易家还有栋书楼在岳州城呢。”
“那是。何况他堂堂一个大少爷,拉得下脸来卖豆腐吗?”
“可我那在易家做丫鬟的小妹说,没见易少到易家别宅去住啊。”
“我瞧他八成是抛下这雷冬冬,自个儿跑了。”
挤在店门前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者,谁知就在这时,却见一男子也穿着粗布衣裳,端着一大锅热腾腾的豆浆出来。
“豆浆来了,请让让。”
几个人闻言纷纷转身,回头一见他脸,顿时教喝在嘴中的豆浆都给喷了出来,幸好他像是早有准备,一个侧身闪过那被吓得喷出嘴的豆浆,瞧那还在呛咳的家伙,他笑容可掬的问候着。
“王老板,早啊,您还好吧。”
“咳咳……还好……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