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临江的春天似乎来得比往年都要早一些。
姬明烟泛舟江上,看着已经解冻的江水,心血来潮笑道:“都说春季怒江中盛产一种江豚,肉质鲜美,我还没有吃过呢。”说着,美眸流盼,瞥向身边正阉眸假寐的轩辕策。
虽然没有睁开眼,但是他的手却准确地模到了她的手,哼了一声,“你是要我现在就跳下江水为你抓鱼吗?”
“江水刺骨,你敢跳?”她挑着眉,语带挑衅。
轩辕策倏然睁开眼,抓着她的手在嘴边咬了一口,“居然对我用激将法?好,我现在就跳下去给你抓一条来。”
她娇笑一声,急忙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行了,你大病初愈,可别冻病了。我也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他揉了揉还有些红肿的鼻子,叹口气,“唉,真是上了年纪,我居然也会有病得任你摆布的时候。”
“明明身体不耐酒才,一喝酒就发烧,你还偏要喝酒,喝了酒又吵着要上树梢给我摘月亮……轩辕策,你的手下时常见你这么放浪形骸的一面吗?”
姬明烟一想起前几日他的醉态,就忍俊不禁。
轩辕策冷哼道:“这能怪谁?还不是你那个姓拓跋的朋友,好端端的送什么酒给你,我怎能不替你先尝一尝?”
“要尝酒的味道,也不用你以身亲试吧?万一有毒呢?她白他一眼,又用手模了模他的额头,“好不容易总算退了烧,你千什么又要跑来吹江风?谁知道晚上会不会又烧起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要跑到江上来?”轩辕策冷笑道:“我早已得到密报,拓跋隆那个家伏四天前离开了东辽,不知去向。我怀疑他就是到临江来找你了。昨天阿俊神神秘秘地给了你一封信,是不是就是他写的情书?”
姬明烟俯身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轩辕策,你的醋劲越来越大,真不知道天下人怎会说你是英雄豪杰?历史上有几个英雄豪杰像你这般鸡肠鸟肚的?我不过是想替你分担一些事倍,你还对我起疑心。好,一会儿他来了,你们俩谈,我只坐在一边看着,看你们能谈出什么结果!”
“他果然要来?”轩辕策眯起眼,“好啊,我倒要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别说得好像他是你的敌人似的。别忘了,他帮你搞垮了东辽太子,现在已经是东辽名头响当当的王爷了。将来你们俩要通力合作的地方多得很,你见他时,不要总是板着一张脸,说不定日后你们谁要求着谁帮忙呢。”
正说到这里,只听船外把守的连建澄大声道:“王爷,对方的船来了。”
“让他过船来。”轩辕策一把拉住要起身出迎的妻子,瞪她一眼,“这时候你不要乱抛头露面。”
姬明烟笑咪咪地说:“他是我请来的客人,我不去迎接人家,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当拓跋隆的船靠近轩辕策的船时,他走出船舱,正看到站在船头笑靥如花、娉婷而立的姬明烟,不觉心中微动了一下,一眼移到她微鼓的月复部,惊讶地说:“你已经有孕在身了?”
她回头看了眼舱内,撤撤嘴,“是啊,有人心急要当爹,我若是不给他生,就怕他要发疯了。”
拓跋隆笑道:“我事先不知道有这样的喜事,也没有给你带贺礼……”
“你肯来,就已经是最大的贺礼了。我知道你现在公事繁忙,其实应该写信和你商议,但是信件这种东西着实不可靠,而我现在又去不了东辽,只好麻烦你走这一趋,说起来不好意思的人是我。”
此对,舱内传来轩辕策不耐烦的声音,“你们俩客气够了没有?外面风大,明烟,你还不进来?”
两人相视一笑,先后走入舱内。
“我竟不知道明烟请你来的这件事。你们两人背着我在合计什么!”轩辕策抖靠着舱壁,冷冷地盯着两人,然后对姬明烟勾了勾手指,惹得她一笑,坐到他的身边。
她对拓跋隆说;“策病了两日,身体不大好。”
他讶异道:“他也会生病?我一直以为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临江王是无坚不摧,不会被击倒的。”
“都是你那壶酒太烈了……”察觉身后的轩辕策重重地握紧自己的手腕,她知道自己的话又惹得他不高兴了,只好笑着一抿嘴,“好了,说正事。你们东辽那边几时让新帝登基?”
“如无大变,应在六七月吧。父皇废了太子之后,情绪很是低落,身体每况愈下,所以想早早把皇位禅让给五弟。最近五弟每天都很繁忙,要学各种政务,我也跟着忙得团团转,这次我是借口帮他巡查边境才得以溜出来。”
姬明烟看了眼轩辕策,“新帝年幼,还不到弱冠的年纪,要想服众,想来是有些难的。”
他深思道:“太子虽然倒了,但是太子党的余孽自然不可能斩草除根。你们两个人参政时间不长,能不能坐稳东辽的江山还难定论。”
“所以我想让你再帮他一臂之力。”她粲然笑道。
轩辕策皱皱眉,“你又在耍什么鬼心眼儿?”
“坦白说,这件事如果做好了,应该是互惠互利的。”姬明烟看着两个神色都有些迷落的男人,促狭地笑问:“策,再过几年,小皇帝也要亲政了,我记得你说过,他可是威胁过你的。你有没有想过应对之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怕那个乳臭末干的毛头小子吗?”轩辕策轻声嘀咕一句,“更别说他连个正牌主子都不是。”
姬明烟瞪他一眼,示意他不许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个天大的皇家秘密,“天雀能稳固,你在临江也才能舒服的当王。天雀若是乱了,你以为你就能清闲吗?别忘了我是慕容家的人,慕容家……”
“慕容家誓死要和天雀皇朝兴衰与共。”他不耐烦地挥手,“知道了,你们慕容家是最忠心的臣子一不管上面坐着的人是谁。”
她哼了一声,“随你怎么取笑,但我若不是你的妻子,我何必操这个心?以为我真的只是为了小皇帝吗?”
“你想怎么做?我洗耳恭听。”拓跋隆微笑地坐在两人的对面,看着两人的表情一虽然难免横眉竖目,动作却已默契十足,心知他们现在的感情比起当日更是深厚了许多。
姬明烟急忙转过身,认真地说道:“如策所说,东辽的新帝立足不稳,而天雀的皇帝心思也同样变数无穷。你,是辅佐东辽的重臣,而策在天雀的地位同样举足轻重。在我看来,你们两个人首先必须结成一个同盟,在这此后的若千年中,要共同进退。”
拓跋隆淡淡笑道:“现在我们不是也这样?”
“你们的第一次结盟确实很成功,不过这是一个私下的结盟,我希望你们之后可以达成一个公开的同盟,这次的同盟必须让世人皆知,尤其是两国的皇帝。”
轩辕策眸光幽亮,“你是说,要让小皇帝知道天雀无我不可?”
“是,起码要让他断了亲政之后,立刻动你的妄想。同样,东辽那边,殿下你也要小心,你是辅佐新帝的功臣,却也可能成为新帝未来的心月复之患,难保会有一些小人在他耳边挑拨,说你功高盖主,如策现在这样。”
他蹙着眉点头,“你说的没错。五弟虽然现在很感念我的扶植帮忙,但是其他人一直对父皇跳过诸位兄长立他为太子心有不甘,我已听到些风声,说有不少人在他的耳根子边吹我的冷风了。”
姬明烟明眸转动,“策,你还记得临江和东辽的交界处,有一处铜矿正待开采吗?”
“嗯。”
“这铜矿位于两国边境,位置敏感,所以迟迟没有开工,我知道两国又都想争夺这个资源。所以,你们两人要说服两国皇帝,联合开采这处铜矿,但是要有一个前提,就是你们必须指定由对方负贵这件事,契约签定以三十年为准,一旦一人员变动,需重新制定协议。”
“这契约……”两个男人同时互看了一眼。
“听起来有些儿戏,不见得能制约得住谁。”拓跋隆说道:“先不说新帝肯不肯签定这份协议,如果真到了新帝要动我的时候,这协议只怕也未必能保得住我的性命。”
“但到那时至少还有十年、八年的时间吧?在这期间,难道你就无事可做了?明哲保身的方法只有生、死两计。生计,远离朝堂,专心于别的事情,让皇帝感觉不到你的威胁;死计,真正坐拥重位,让皇帝把你当做时腋之患。*,。*。”
拓跋隆懂了,“你是说,让我藉此机会淡出朝堂。”
“最起码要让皇帝认为,你是要淡出朝堂的。然后你还想做什么,可以慢慢筹划。而策……”她笑咪咪地回头对轩辕策说道:“铜矿在你的地盘内,朝廷不可能不同意让你负贵开采。你可以藉此发一笔财,为你将来养老所用。”
他挑着眉毛,有点不以为然,“养老?我还不至于现在就要考虑退隐之事吧?”
“有你坐镇,东辽不会轻易来犯,小皇帝知道这个道理,一时半刻是不会来动你。但是一旦和东辽达到长期和睦的局面,而小皇帝又找到了可以替代你的人选,你就又有些麻烦。别瞪我,我知道你不怕麻烦,但是我怕,所以我要帮你想一个安身之策。”
“私吞铜矿所得就是安身之策?明烟,你几时变得这样贪婪了?我不信你会让我昧着良心赚取柄家的库银。”
姬明烟叹气道:“你若专注于钱,其他的事情就会少管一点。开矿炼铜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一旦皇帝倚重你,就不会轻易更动人选。对于他来说,一个雄才大略的轩辕策比一个贪婪奢靡的轩辕策可怕。”
“明白了。”轩辕策一挥袖子,“从今日起,我就尽我所能的去贪婪奢靡就是了。”
“除此之外,你还可以操心一件事。”
“未来皇后的人选。一个皇后的气度才学、风度见识,与皇帝的未来关系重大。我已经请父亲代为在宗族中寻找几个年龄、气质都堪配赵念康的女孩儿悉心抚育,以备将来后宫之选。但是小皇帝现在肯定对我们非常忌惮,慕容家的女孩子他不见得会立为皇后。”
“不如我从东辽找个女孩子送过来?”拓跋隆问道。
姬明烟笑着摇头,“东辽的人他更不敢立为正宫了。你们别小看了赵念康,他虽然年纪小,却已经心眼儿多多,再过十年,你们未必是他的对手。所以这个皇后人选一定要慎重再慎重。要让他毫无防范,最终却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你们都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吧?”
两个男人又对视一眼,像是在彼此的眼中看到。
然后拓跋隆咳嗽了一声,“好了,事情我大致都了然了,我这次出来不能多做停留,细节日后我们再以书信商议。”
他反身出舱,轩辕策抓住了要去送行的姬明烟,诡笑道:“你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走了吗?”
“为何?”
“因为你刚才的话说中了他的心头隐恨。”他伸手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他只恨有只身入虎穴之勇,却无抱得美人归之能。”
“什么说中了他的心头隐恨?我看是说中了你的心头得意吧?”姬明烟推开了他,急忙出舱去送客。
拓跋隆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船头,隔着窄窄的江面,他微笑望着她,忽然说道;“生个女儿吧。”
“啊?”她一征。
“生个女儿,我努力生个儿子,让他们日后长大结成夫妻,也算是偿了我的心愿。”
姬明烟抿嘴一乐,“那我的女儿有可能要生在前面了。你可要抓紧时间。”
“自然。这也算是你我的私下之约吧?若让轩辕策知道了,他又要怒了。”
拓跋隆乘舟而去,姬明烟反身回舱,看到轩辕策又在那里瞪人。
“你们说的话我可都听到了。”
“是啊,你这双耳朵还有什么偷听不到的?”姬明烟调侃着他。“他不过也就是顺口一说,你也就顺耳一听就行了。岂会这么刚好,我生女儿,他生儿子?就算这样巧了,我还舍不得女儿嫁到东辽去呢。”
听她这样一说,轩辕策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下来,伸臂揽过她,低声问道:“刚才对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算是吧,拓跋隆这个人其实是很可交的朋友。你们两个人若是肯联手,天雀和东辽都将掌控在你们的手上。可是偏偏你这个人心眼太小、心胸不够开阔,我很担心日后你的鸡肠乌肚会害了你。”
听她这样一说,轩辕策忽然狡诈地轻蔑笑道:“怎么?你还真以为我会为了你的事情一直和他斤斤计较下去吗?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拓跋隆从来都没有和我交手的资格,我为何要这样怕他?”
姬明烟不禁挑着眉毛说:“哦?你的醋意总不会是装出来的吧?”
“三分真,七分假。尤其是把你娶到手后,我更无所畏惧了。但是总要给对方一个错觉,让他认定我轩辕策是有这么一个小毛病的,因为有缺点的敌人比没有缺点的敌人更容易令对方轻视。”
她想了想……笑道:“话虽然没错,但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编出这个理由强词夺理,掩饰你的本心呢?罢了,我也不和你计较这个,反正他人也走了。你叫樊世朝尽快给朝廷拟文,奏请开采铜矿之事吧。”
“我总觉得,你这个铜矿之计,不如你那个美人计来得隐蔽又有力。赵念康那个小皇帝,虽然皇家身分是假的,但是帝王之心倒是真的,日后的确不好对付。我看我要在临江内外努力寻找可以把他握在股掌之间的女孩子。”
姬明烟冷笑一声,“你能找到?这件事还是我去力吧。这人选不在多,而要精准。我比你更了解那孩子,肯定找得快些。”
轩辕策幽然笑道:“烟,你是不是跟了我之后就变坏了?这种狡诈之计,你以前是不屑做的吧?”
她正色道:“我为天雀之心从来未变。但是……现在天雀在那样的人手中,我必须谨慎行事,非常之时也只能使用非常之计。倘若我亲自挑选的皇后能够改变他的许多偏见,防患于未然,总比日后大错铸成再去悔不当初要强些吧?”
他微笑着抚模了一下她已微凸的小肮,“无论如何,我轩辕策的孩子日后至少是临江王,谁也动他不得。”
“我不希望他只凭着世袭你的爵位立世。若她是个女孩子,我希望她巾帼不让须眉;若他是个男孩子,我希望他有济世立朝之能。”
轩辕策望着她认真的表情,笑道:“口气不小,看来你我要多多努力了。”说罢,他向后一倒,手抚额头地希望着,“但愿这孩子别和我一样,有这个喝酒就发烧的缺点。”
姬明烟连忙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呀,怎么好像又有点热?”她忙扬声对舱外的连建澄说道:“回府吧!”
他冷笑地咬牙切齿,“这该死的拓跋隆,送来的酒如此之烈,幸亏是我喝了。若是你喝下去,还不知道要怎样穿肠痛月复。哼!这家伏就是没安好心。”
她叹息地苦笑,“那酒的名字你一定没有听清楚,就叫“断水销愁”。我一听名字就知道这酒必然不简单,所以才顺手搁在桌子上不喝,谁想到你这么嘴快,竞抢着喝了,你啊,就是天生爱自讨苦吃。”
“虽然自讨苦吃,但也乐在其中。若非如此,你现在有孕在身,哪里还顾得上理我?这几日,我总算是回味到几分新婚之时的柔情蜜意。”
“原来你是为了让我照顾你才强要喝酒的?”姬明烟柳眉倒竖,用手打了他的肩膀一下,又抚着肚子说:“孩子,你日后千万不要学你爹的这些坏心眼儿。”
“实心眼儿的人注定要吃大亏。”轩辕策放声笑着,不知道是因为笑意还是发烧,脸颊是火红一片,映得他的黑眸竟似又清亮了许多。
而畔中的佳人,半嗔半忧地看着他,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江上清风拂面,江边红花似火。
好一派初春胜景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