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将军到药房鼓捣了一会子,才找到霜湮。回来时顾着让温云服毒,一时忘了自己方才说要和她说件事。温云也乏了,服了药,嘴唇上的黑渐渐消退,躺着就睡着了。
醒来时暮色沉沉,温云抬眼看,石将军在床边也合着眼。她轻手轻脚出了房,因主房离乘云住的小耳房近些,便先去看望乘云。
书房里,乘云仍安静地躺在榻上。艾草淡淡香。
见乘云还未醒,便又去石弦房中。
嫃娘此时从门外进来了,手里还抱着一床缎被。看见夫人在这里,便招呼了一声,说是弦公子似很冷,那新棉的被子又薄,她这才又去翻去年才添的缎被。
温云点点头,自己刚退了毒,身上也有几分阴冷,便也想再回去歇一会儿。
“晚间让厨房做点清淡的。弦公子这里再给他热点红姜汤预备着。晚间大概也就醒了,若是醒得晚,你便暂时把琳琅搁一边,还是喂了才好。”
嫃娘“哎”了一声,温云便走了。
晚上用饭的时候,食物果然都清淡了些。琳琅的饭是另做的,早些时候已经让嫃娘给伺候着吃过了。这时候只夫妇俩坐在一块。
正吃着,嫃娘来说,书房里的姑娘醒了。这屋子的底下人只剩下嫃娘了,什么事都是她在伺候,因此也只有她知道乘云的事,只是她或许不知道乘云的身份罢了。
温云听罢,即搁下碗筷,往书房里去,石将军跟在后面。
门开进来的时候,乘云正躺在榻上四处张望这屋子呢。她依稀记得那天晚上的事,她跟着修玉到了一处,修玉出来时却换了一身行头,后来才戴上面纱。她看见她穿着一身刺客的黑衣,不敢声张,这才悄悄跟随在后,哪知后来修玉要去杀人,后面居然又有人跑过来。一番争斗之后她看见月夜下闪光的小刀,眼见修玉就要被刺伤,她顾不得想什么便冲了出去挡。后来,她便全身无力了。只记得修玉似将她推给了别人。
乘云努力地回想。后来跌在那人身上,仿佛有种熟悉的感觉啊,那温暖安逸的怀抱。仿佛可以忘却一切不安。
现在,这里又是哪里呢?
榻上正对着的窗幔是卷起来的,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格子照了进来。再举起眼来,书橱下的案子上搁着一盏蜡烛。只是烛边似未剪,火光十分微弱。混着月光,再循着那烛光去,乘云看见墙上挂着的一幅像。画中是一曼妙女子,正对看画的人颦颦一笑。真乃是芙蓉不及美人妆啊。
正想着这女子是谁,此处何方,书房的门“嘎”的一声开了。
画中的女子走了进来!
温云一时瞪大了眼,真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看看越走越近的人,再去瞧瞧那画,果真是同个人。唯一的差别是,真人比画上多了些许老态,大概这画是年轻时的写照。然而,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却油然而生,仿佛同这从画中走出来的女子认识已久。
温云走近了,看见乘云睁着大眼睛,居然也有些微颤抖。这是她们第一次这样看着对方!
这时,旁边又来了个人。
温云一瞧,
这不是石将军吗?
雀蓟之宴上,皇后特意向石将军道喜,她那时便看了他几眼,很快便记住了。
那么说,这里是石将军府上了?为何自己在石将军的府上?
正不知如何开口问,石将军上前来说,
“末将鲁莽,还望公主赎罪!前几日有刺客欲取末将性命,末将反击,岂知公主突然现身,挨了末将刀剑,末将恳请公主治罪!”
石将军悲切地跪下来。
温云看着他,脸上是惊愕,是无奈,也是痛苦。
但是也对,石常锐和公主,分明是主子和奴才的关系!这一切阴差阳错,才导致尊卑颠倒。想到这里,不禁心灰。也一并跟着石将军跪下。
石将军听得温云裙带悉悉索索的声音,心中也是惆怅,却不敢扭头去看。
乘云这才知道原来修玉要杀的,是石将军。修玉是皇后的人,也就是说,皇后要除掉石将军。皇后用意何在?
顺藤模瓜,那夜出手相救石将军的人,莫非是石弦?难怪夜里看着那身影有点眼熟。乘云再想起那天晚上被修玉推倒后倒在石弦身上,与之前摔下马来时被石弦抱着的感觉几乎没有二致,便是他了!想到此处,竟有点依恋那个怀抱。待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不禁羞红了脸!
但是事情总是很繁琐的,比如为何她在这里而不是宫中,以及修玉现在情况如何,要弄清一切只怕还得细细问石弦。
“石陪侍呢?”
石将军抬起头来,
“回公主,小儿此刻正昏迷……”
“什么?”
乘云喊了出来这才发现自己反应过激。温云应声抬眼,心下揣测二人似有端倪,闪过一丝不祥之感。
乘云尴尬极了,这时,一声“巨响”从肚子里传来。
“咕噜……”
石氏夫妇俩惊讶地看着她,乘云恨不得此时就有个地洞钻下去!
怔了一下子,温云这才笑出声来。
“公主想来是饿了。我这就让厨房准备点饭菜。请公主稍等。”说罢便起身退出去了。
乘云更加羞了。等温云出去把门带上的时候,她向石将军打听,才知道方才那妇人正是石夫人。
“石将军真是好福气啊,娶的娘子那么美。”
乘云无意感叹,石将军心中却隐约一动,带着心酸感动混杂难辨的心情起身告退。
过了一会儿功夫,温云亲自端着饭菜进来了。
搁在案头,乘云探过头去看,一碗清粥,四小碟子菜。可是那菜色里,她却只认得一道五彩粉蒸肉。
温云见她馋的,笑着把菜碟子一一拿出来,并做解释。
“这是蚝油肉酱杏鲍菇,”
“这个呢,是是桂花糯米藕,”
“这是五彩粉蒸里脊。”
“还有这个,芫荽拌萝卜丝。公主身子还虚,荤菜不可吃多了。这萝卜丝乃是胭脂萝卜在泡菜坛里腌几天后再拌红油的。酸酸脆脆可解腻了。”
温云笑脸盈盈,边说着边将乘云从榻上扶起来,又把碗筷递过去。
乘云见此情状,心中一暖,不曾动筷,两行泪流了下来。
温云一惊,忙不跌问她怎了。可她越是如此,乘云越伤心。末了,强强夹了快糯米藕片塞进嘴里,却再难自制。她感到娘亲一般的温暖,这是过去十六年来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温云不禁心疼,将乘云搂在怀里,偷偷地也掉了几滴眼泪。
各有各的心思,也都在感动着。尤其乘云,由温云勾起她因为没有母后而一直试图掩饰的悲伤。殊不知过一会儿,她可就要换一副心情了。
院子里,似乎有小孩的哭声。温云喊了喊嫃娘,没人来答应,只好自己出去瞧瞧。
过了些时候,温云还是没有回来。外头一片寂静。乘云纳闷,勉强下了床,往外模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