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知女莫若父,但皇上终究是男子,对乘云往往也是宠溺,哪里懂得她心思。还是樱贵人,虽不是亲生的娘,同为女子,她到底模得着一些门道。
乘云知自己在樱贵人面前亦无处可逃,既庆幸有个可以说话的人,又羞赧难以启齿。
见乘云忸怩,樱贵人笑起她来,
“这么脸都红了呢?长成大姑娘了有心事了?”
若是平时,这语气恐怕要惹乘云犯腻,这时却觉得直击心坎。她拿起起藤竹篓子里的针线,心猿意马地胡乱比划起来。
樱贵人看了好笑,平日里让她多学些女红,培养端庄淑雅气质,她总是心不在焉随意敷衍。此时倒自己拾掇起针线了。定是心里有事。这几天来,看她神思游离,也不似先前猖狂,若说是情窦初开了也未可知。私下里掐手一算,乘云也十六了呢,正是个好年纪。
想到这里,樱贵人便去试探她。
“他如何了呢?”
“恩?”这没头没尾的话叫乘云疑惑,继而又有些心惊。她略带窘态地瞥过一边脸。
“樱娘娘说什么,乘云未曾听明白。”樱贵人笑了笑,
“听明白也罢,听不明白也罢。反正我是晓得了的。”
“你晓得什么!”乘云有些发急。
樱贵人却微微抿了下嘴角。
“感情之事,真真是欲盖弥彰啊。”
“什么感情事呢,我……”樱贵人未等及乘云否认,便打断了她,自顾自地讲起话来。
“女孩子家的心思,做娘的怎会不懂呢,樱娘娘也是从小长起的,可是过来人哪。”
乘云一时惭愧,平日里她娇嚣跋扈,从不肯到樱贵人心坎里,可是她却当真把自己当做女儿。
母女之间,总是亲昵些的好。也不妨说些体己的话,因此乘云思量许久,终于开口承认,将自己这些日子里心神不安之事告诉她。
樱贵人听罢笑了笑,
“傻丫头,就是你不说我也知道啊。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你若是要推也是推不掉的。说吧,你是看上哪家公子了?”
什么?看上?
“呸呸呸,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呢?!笑话!”
乘云又下意识地否认,却说得毫无底气。
“唉。”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能让她叹气的,除了石弦,又有谁呢。
“果真如此吗?若是真的喜欢,是什么感觉?”
“你会时时想起他的面容,回忆同他在一起的点滴。你会挂意他是否衣食安好。若是他来到你面前,你简直要化作一团水似的。若是他离了你眼线,你竟又怕他再也不来。你心里想着同他说几句心里话,待到他望着你时,你却觉着自己怕他……乘云!”
“啊?”乘云这才缓过神来。
“别说了,樱娘娘。”
樱贵人这才低下头去继续摆弄她的锦绣鸳鸯经纬鞋底。同往年一样,她也为皇上预备了一双亲自纳的鞋底。只是,大概皇上并不会稀罕这东西吧。看着樱贵人脸上露出些许落寞,乘云也不忍让她继续说下去,她知道,樱娘娘在对她说这些的时候,心里想的念的都是父皇。可是妾有情,郎无意。父皇对樱娘娘,相敬如宾,却无爱怜。往日乘云道是樱贵人一厢情愿,今日却在这一厢情愿看见她的卑微,心中尤有不忍。
若是她,是否也是如此?
石弦对她,又是什么心思呢?
他大概觉得我蛮不讲理而又无趣吧。世间的女子,是否大都如樱娘娘一般,落花付予流水呢?
正胡思乱想着,樱娘娘也觉得气氛未免沉闷,好不容易乘云这样坐下来促膝长谈,她自然要愉悦些。
“哎,瞧你兜里揣着个什么东西呀?”
乘云一看,原来自己搁在口袋里的那方白玉露了出来,正要收拾好,樱贵人眼疾手快,将它抽了出来。仔细打量,眉心微皱。
“怎么了吗?”。乘云问道。
“这玉怎生的好眼熟?似在哪里瞧过。”
乘云疑惑地接过玉,
“这可不是你的玉罢?我从未见你戴过。”
“这……这是……这是石……石陪侍的……”乘云支支吾吾地说出了事情,樱贵人一下子便明白了。原来让这个小公主心烦意乱的罪魁祸首就是石弦!
她不禁为乘云方才来与她谈话却又滴水不露的小心思感到好笑。
可是一转念,石弦?乘云?吟歌?温云!
他们二人怎么能在一起呢!
想到此,脸色骤变。
乘云未看得樱娘娘的脸色变化,问她哪里去补玉。
樱贵人拿过那玉仔细一看,果然当中裂了好大一条缝。可是她此时心里想的,却是要怎么告诉乘云,不可爱上石弦。即使皇上下令不可妄谈乘云身世,事实也是如此:乘云与石弦是表兄妹……或者表姐弟。樱贵人从前便是庆仁宫的人,这里头的事,她自然也知道几分。
“对了,你可知石陪侍生辰?”
“问这个作甚……”乘云害羞地别过头去,男女年纪,自然是要般配的好。她自己想到这一层,不免红了脸。
“听得大哥哥说,与我是同年同日生的。”
同年同日?樱贵人感到有些蹊跷,却察觉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再加上这白玉,略通珠玉之人,一看就知这是快上等好玉,她似在哪里见过这玉的。
“这玉破得了这样,若不是叶师傅,只怕是修不好了。”
“叶师傅?”
“想来你也不知,若是你拿了这玉去修,人家问你这玉怎么来的,你倒不好回答。这样罢,我替你去补玉,我也许久未曾见过叶师傅了。”
乘云想想,樱贵人说的也在理,便把石弦的白玉交给了她。
石弦的白玉现时是在樱贵人手中,谁曾料想,今天一大早,石弦临走时,温云还提起了这方白玉。这玉本由石弦自己保管,从小到大揣在怀里,温云嘱咐他千万别轻易将那玉表露于外,否则那玉安灵的作用可将大大削弱。温云问及他是否还带着玉,石弦才惊觉玉还在乘云这里,只是为避免温云担心,便让她安心,说是这玉自然包管得好好的。
彼刻天还未大亮就需先进宫,石弦告别了温云,临走时又吩咐温云记得去寻嫃娘。
嫃娘自昨日出府与刘妈走失之后,还未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