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听她说:“老爷呢,在外头守灵艰苦不易,我又不能去陪着。眼看也快到年下了,本打算咱们一家子都去乡下找老爷,团团圆圆的过个年,老爷又说了我一顿,什么大孝之中,不宜喧哗铺张。家里头一时又要支钱买烟花火烛,一时那个找来结算这一年的账目,甭管什么陈谷子烂芝麻,新的旧的,老的少的,一起来烦。目下老爷卸了职,朝廷里头那些官老爷太太的就更少不了应酬来往,我说这话你倘或不明白,只需明白都是为着你们李家好。老太太走后,大少爷又病,刚薛福家的来回,底下婆子丫鬟也病了几个,你又刚好,我惦着你,时刻怕你一不小心,被过了病,我这就更不知如何是好了。况且,前儿因你身子骨不好,老太太的事不敢劳动你,众亲朋好友,哪怕是底下的仆妇丫鬟都在底下戳打我,说我妨害你尽孝心,不懂礼数规矩,我是一肚子的苦水无处倒。所以……”
薛氏在青梅手背上拍了拍:“我昨儿夜里倒是想了个两全齐美一石二鸟之策,不如打发下人跟了你,送你到乡下住几天……”边说边打量青梅脸色,见她依旧静如止水,干笑一声道:“好姑娘,我的苦处,只盼你能体谅的一二罢了。”
青梅一时看不透她的意图,话说到这份上,要是不去那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只好道:“青梅但凭太太吩咐便是。”
薛氏眉开眼笑,又听青梅道:“只是……”薛氏立即像是乖觉的花鹿般警惕起来,听青梅慢慢道:“青梅有两个不情之请,还望太太应允。”
薛氏从新捉了她手,笑道:“我的儿,你尽管说,我瞧着你身上料子虽好,却过于素了,大过年的,这个年纪本该穿红戴绿的,娘这有几匹上好的缎子,明儿让银蝶请个裁缝来给你裁制几身新衣裳。”
青梅道:“多谢太太疼我,弟弟年小,玩性大,听说我要去乡下,他多半想跟去,可他前日受了风寒病还未好,还是让他在家里养着。”
薛氏道:“这个容易。”
青梅又道:“二是,老家离这虽也不远,好歹还是有半日的路程,我一个姑娘家,跟宅子里的人素日又不太相熟,不如……太太让薛福家的跟着去,一则她是太太娘家的人,外人看见,只能说咱们娘们间亲密;二则,我素日里听人说她老成持重,又是太太素日里使惯了的,想必得用;三则,外人也会称赞太太贤德,不把苦差都派给外头人。太太觉得呢?”
薛氏原本就打算着在自己心月复里挑一个去,这会听青梅一说反倒起了疑心,要回绝,又怕好好的计划被她搅闹了,只好另外再想办法防范,于是道:
“什么大不了的事,左不过一个奴才罢了,你肯使他,是给她脸面。只是她是我娘家带出来的,我虽不怎么着,她倒像得了什么乖,在外头一味拿大,若是有什么不合你意了,只当给为娘一个面子,回来交给我整治她。”
青梅点头应允,薛氏又拉着青梅说了一大通子梯己话,才让银蝶送两人出来。
出门正碰上那日那个媳妇来回事,青梅侧身的功夫打量了她一眼,谁知地上来回的人带的水渍未干,脚下一滑,竟要摔倒,薛福家的顺势一扶,青梅才没摔倒,冲她笑了一笑。
随后走出了薛氏的小院。
这些又都落在送青梅出来的银蝶眼里去。
走到半路见她并不回西厢房,苓儿不解道:“小姐还要去哪?”
青梅道:“去思扬房里看看。”
苓儿奇怪道:“白白的去哪里作甚,再说少爷不才说了来看您了,两个人别走岔了。”
青梅回头见她穿着单薄,手脚冻得通红,便拉了她手笼在披风里,苓儿开始还不愿,后来可能也实在冷,便不说什么了。
“去看看吧,我今儿早上瞧着他房里那个叫合欢的丫头,干静利落,模样也齐整,早上走的急,这会正好去看看。对了苓儿,你跟她关系如何?”
苓儿道:“合欢姐姐待人最厚道不过,想当初还是老太太特意指给大少爷的,所以还算是老太太的人,往日里纵有不是,太太也不敢太为难她。只是现如今……”
又道:“今日里姑娘为何要让薛福家的同去呢?难道不知道她又刻薄,又不认人情的,连太太都被她说成那样,何况咱们呢?”
青梅道:“我也是随性想起来的,一则离间他们主仆,另外,我也想多点机会接触她一下,越是这样的人,嘴里越搁不住话。如今我若是叫她来,她定然推托不来,况我身上也没什么她希图的,现在就不一样了,她已经逃不出的手掌心了。”
苓儿笑道:“小姐果然聪明,只是,还有个主意,那薛福有个女孩儿,叫做婉儿,现下正在老爷书房里当差,听人说,她娘早就抱怨过多回了,太太也没做理会。现今,老爷在乡丁忧,书发里都闲着白吃饭。太太房里一个大丫环五六个小丫鬟使。连大少爷房里都还有一个大丫环并两个小丫鬟。小姐房里却没人,不如讨了来,也好辖制他夫妻两个?”
青梅听着,点头道:“原来还有这么层关系,要她也不难,只是要来,你们两个又怎么分?你听她的,还是她听你的呢?”
苓儿显然是一味献计没想那么多,论起来,却听青梅道:“好了好了,我再想想吧,你暗地里把这个消息透给她,看看她什么反应,若是本人不愿意,我是断不会为了这个要的。”
苓儿脆生生道:“是,小姐这样聪明,连太太都被您算计了,她怎会不愿意呢?”
刚说完,却见青梅住了足,算计,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会算计人了?
记得当年夏天考完试,和易辰、郑飞、欧阳、于薇他们去唱歌,说起宿舍间的事来,郑飞说:你们女生来来回回就那点钩心斗角的事。当时自己还拍着胸脯说:我保证,我从没算计着去对付谁!
现如今,自己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小姐,小姐。”苓儿接连叫了三声才回过神来。两人挑帘子进去,见合欢正俯在桌前熨衣裳,说起来古代的熨斗也奇怪,像个小小的长柄平底锅,里面放了烧红的木炭。
几缕碎发从饱满的额头垂下来,耷拉在鹅脂堆砌的鼻端,被呼出的气吹的一跳一跳,分外有趣。
青梅示意她熨完,一面也接过来学着熨了一件石青比甲,和边上合欢熨好的一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由连连咂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