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青梅简略问了邱府小姐的症状,王文选乱说一气,当然给他这类不学无术之人印象最深的是,虽不让外传,邱家小姐多半是破了相了,浑身起得红疹。
一路上人声喧沸,叫卖声不绝,行不多时,只觉得车驾转了个弯儿,四周的人声渐渐远了,青梅挑了帘子看去,处处粉墙乌瓦,想必是高官群居地了。
车驾一停,王文选先跳了下去,又来扶青梅下去,只见面前赫赫一座府第,门口左右两只石狮子,三扇朱漆大门,与门上黄铜兽头铺首对比强烈,越发显得威严不可亲近。
王文选叩门递了名帖,不多时,又来了个石青压边袄,头戴角帽的下人,迎着二人进去,迎面一道大理石影壁,不甚雕琢,却是天然形成山水图案,左边一行题跋,写着某年某月某某题。
这礼部尚书府邸,摆设布局自然处处较别处更为严谨,二人向左折转过了道垂花门,走了不远又进了道插屏穿堂,再进一道仪门,每道门上皆有两名一样衣着的小厮听候。
直走了相当绕着操场七八圈,因在节日里,一路上处处张灯结彩,原本枝叶尽落的树木扎了绢布的假花草,奢靡啊。
最后才见一处精巧的绣楼,两旁是抄手游廊,屋顶一色琉璃瓦,瓦当上纹路清晰,墨绿色雀替,朱漆斗拱,台矶上站着个小厮,见来了人忙打起帘笼。
一进屋内,就觉一股花香暖风袭面,青梅突然觉得熟悉异常,似乎在梦中到过某处所在,一时是玫瑰之浓郁,一时是茉莉之清爽,一时又是玉兰之馥郁,一时则又是月季之甜淡。
不禁暗暗奇怪,左右一看,见左墙一只大叶紫檀木雕海棠花的案子上一只美人耸肩瓶,插着满满一束玫瑰,有几朵还含苞未放。
墙脚里一只大瓷瓶中载着玉簪,影壁之前两把楠木交椅间高脚花架上瓷盆里石缝里生出几枝鲜活水灵灵的石蒜来。
其余还有几样花,或是眼熟,只叫不上名字来,花木虽多,却井井有条,分毫不乱。
不禁暗暗赞叹这古代的温室栽培技术如此发达了。
那边厢王文选来到厅上,正有几位士子打扮的人在那里不安的踱步,间或议论两句。
王文选拉了青梅上前,冲其中一人道:“爹,这就是李正芳李太医之子。”
青梅施了一礼。其中一个白胡子老者道:“虽是李文垣之子,可年纪尚轻,怕也难解当务之急啊。”
其余几人或褒或贬,议论纷纷,似乎忘了病人还在里面等着呢
那里一小厮来报:“众位大夫,老爷到!”
果然听见脚步声响,来者身着暗紫色燕居服,颌下三缕美须梳理的整整齐齐,目光炯炯,一靠近就随之产生一种极强的压迫力。
这在现在,可是部一级的人物呀,身处中央,说能翻云覆雨,似乎也说得过去。
众人都行礼道:“下官(末学)参见大人。”
邱博渊被磨了这些日子,任什么好脾气都没有了,直接道:“今日众位可觅到良方了不曾?”
堂中之人支支唔唔,王士彬道:“大人,下官荐来一位良医,或可医小姐之疾啊。”
邱博渊捋须道:“哦?哪位?”一面说一面拿视线来寻。
王士彬忙把青梅往前一推道:“正是这位,”见邱博渊略有些失望,忙补充道:“老大人不要看他年纪,此乃李正芳李院判之子,尽得其父之真传啊。”
邱博渊生出几分兴趣,细细打量起来道:“原来是名医之后,果然好人物。”心道:我有心去请李院判,奈何这几日陛下抱恙,他一直在御前听宣,如今先看看他这个儿子如何,如果不行,大可扣住这小子,看他来不来。
王士彬等俱都笑得奸诈,岂知这正是他们的本意,这样一来,邱博渊自动把他无视了,让他们不由在心里暗暗欢呼自己解放拉。
青梅问那些医师道:“不知邱小姐的症状如何?”
那白胡子老者道:“小姐身上遍起红斑,尚有些微热。”
青梅心中渐渐萌生出一些想法,遂问:“不知几位怎么看?”
其中一面色稍黄者乃是太医院刘吏目,道:“本官以为,这乃是邪热壅肺所致,病邪由表入里,邪正交争,热邪亢盛,即可出现壮热。”
另一人道:“可是这遍体红疹又如何解释呢?”
刘吏目道:“温热疹毒侵肺经,波及于营络,肺失清肃,肌肤即可出现红疹点点。”
那人又道:“这话虽有理,可这热邪袭肺,多见于春季,眼下正值严冬,如何使得呢?”
王士彬道:“还是在下的愚见,此乃疫毒为热毒内盛而外发于肌肤所致啊。”
刘吏目吹着胡子道:“此言更是差矣,患疫疹者,多兼有发热及咽喉肿痛溃烂之征候。或烦躁,或谵语,或神昏,或唇焦,小姐显然未出现这些症状呀。”
这人说这个,那人说那个,眼见就要打起来,青梅清咳一声道:“众位先不必争,可据证开药了?”
这一说,把个众人说郁闷了,刘吏目道:“说来惭愧,我们几人依着各自的法子开了十几服药,均不见起色呀。”
十几服?怪不得邱博渊气的鼻子都歪了,没病只怕也治出病来了。关键是这些人,不够自信,换来换去,极可能诊对了,又换错了。
中医就是偏向于看学医之人的资质,要自己综合所有证据来给出个结论,不像西医,有了听诊器,以及血液检查等实验室检查和仪器辅助,提供更直接的参考。
青梅冲邱博渊拱手道:“不知可否让晚生为小姐诊上一诊?”
邱博渊微微颔首,示意邱小姐贴身丫鬟名唤鸢萝者,引他进了帘子,在床帘外低语了两句,从帐中伸出一只似雪堆砌的手腕来,鸢萝垫了丝枕,又掏出自己的丝帕附上,道:“请大夫诊脉。”
青梅上前,见那雪白一截藕臂上点点红斑,有的米粒大小,仔细看时,虽不明显,却有一道道浅浅的红痕,只在帐外露出一点儿来。
青梅也不搭脉,直接道:“请觑小姐容颜。”
鸢萝一惊,又做不得主,只得出去请示邱博渊,邱博渊又叫了她出去问:“女眷怕不便见外人,不先探脉却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