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御医 第四十二章 元宵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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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佳节,自是处处张灯结彩,美不胜收。夕阳最后一缕光线似美姬临风舞动的披帛,轻拂过全城大大小小的屋舍室宇。

柔和的金与妖冶的红调和成一种雾般迷蒙的色泽,一条清溪被染成蜜枣般的绸缎,自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穿插而过。

宋之前,城市分区以坊、市为主,居住区与商业区严格隔开,而至于宋朝,界限被打破,市内出现‘瓦子’‘勾栏’酒肆和茶楼。

而那几家名头最为响亮的,多半在此处。已到掌灯时分,伙计们前后奔走忙碌,街上人流也渐渐多了起来,原本安逸的清溪也跟着这熙熙攘攘的人群活跃起来。

从此处向外看,大街巷道都搭好了棚子架子,摊主们早早吃罢饭,准备在一年一度的灯会之上小赚一笔。

像被谁泼了一坛子墨似的,原还橘红的天空,瞬间黑沉沉一片。李记灯笼摊上率先点亮每盏灯笼,或玻璃、或绢纱、或绸缎、或彩纸,形形色色,五花八门。

旁处的摊位也争先恐后,照的整条街如一条火龙,亮如白昼。

李记的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留下儿子媳妇顾摊,自转身去替临摊的老王挂着灯笼,一面打趣道:“老王,咋样,今儿打算发多少财啊?”

老王拿着一支点燃的红烛引燃他处的灯笼,笑道:“我哪敢在您老人家面前说发财,糊弄口饭吃罢了,谁不知道你家的灯笼是整条街最好的?上回‘夜未央’的墨姑娘不是还在你这定做了十几盏绣球芙蓉灯么?”

老李腼腆又颇为骄傲的一笑:“哪里哪里,你来的时候短,慢慢学着点,早晚扎的比我好”一面举着一盏‘喜上梅梢’的纸灯笼左右看看:“这竹子在火上待的时候老了,既不结实,弹性又小了。”

老王没在意听,反而问道:“二叔,您卖给她这么多灯笼,可曾见过墨姑娘了么?”

老李呵呵笑道:“那倒没有。”

他们所说这‘夜未央’是此街最为有名的青楼,最是以‘雅妓’闻名,恩客也都是些打扮入时,颇有身份之人。

其中最为出名的又数墨茗姑娘,这美人绝妙之处正如其名,除擅长弄墨之外,更善烹制佳茗,尤其是这白茶中的白牡丹和贡眉。

试想雅居一间,插四时花,列奇松异树,悬挂名人字画于粉壁椒墙,再有美婢按管调弦,红粉素手艺茶,倘或再有才子佳人笔走龙蛇。

茶欲白,墨欲黑;茶欲重,墨欲轻;茶欲新,墨欲陈,正如苏东坡所言之奇茶妙墨俱香,该是何等境界。

老王光想想就直吧唧嘴。远远瞧见走来两位少年公子,身后跟着两个青衣小厮,看穿着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连忙眼角堆笑道:“两位小公子爷想买灯笼?”

两位公子言笑晏晏,挑选着灯笼,只是那位青衣小厮颇有些心神不宁。

苓儿心中挣扎犹疑,连表情都有些呆滞。小姐待她,不可谓不亲,她自小孤苦,身世多辛,原本哥哥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可是当小姐真醒过来,她才觉得原来可以有不同的活法。

跟着小姐,总是被她小心翼翼的呵护着,纵容着,原本天性里压抑的东西,只有在她的面前才能放心的展露一二,此刻她多么后悔,若是自己只是苓儿,只是小姐的丫鬟,该有多好。

不仅不能,她还要杀死一心一意待她的人,对于从小缺少关爱的苓儿来说,这一份情弥足珍贵,她自小没受过什么仁义礼智信的教育,可是,去杀小姐,她无时无刻不受着良心的谴责。

抬头看了眼灯笼摊前的二人,左手边浅黄衣衫的少爷,他的心里到底埋藏了多么深的恨意?或许是心里在作怪,她似乎能看见他那张喜悦无辜的面皮下,深藏着一个即将完成目的的怪笑着的另一个灵魂。

又想起昨日他说的话:“他们李家全家人都该死,你在家中或许不便,我也不再责怪你,你不愿意亲手杀人,我也有主意。明日是灯节,你只要把她引出去家去看灯会,我自会不着痕迹的把消息透漏给王文选,那王文选如今恨极了她,如今又跟薛氏勾搭在一块儿,有这样的好机会,他们会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

“苓儿。”青梅转身唤了一声,拉着她往前走了一步,关切的问:“怎么不舒服么?脸色这么差?”

苓儿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摇摇头道:“没什么,小姐……咱……”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因为另一个人甩给她一个犀利的眼神,那是自己的哥哥啊。

青梅笑了,拿出手绢给她擦了擦眼角笑道:“是不是觉得思扬老陪着我,你自己在边上觉得冷清啊?真是小孩儿心眼。”

李思扬咳了一声,抱怨道:“又拿我打趣。”

青梅笑道:“好了好了,两个小祖宗,不是说前头庙会有唱戏的么?快去看,一会没位子了。”

李思扬连连点头,青梅扫了眼茫茫的人群,拉紧了苓儿的手:“这人也太多了些,咱们都拉好,小心走丢了。”这一握之下,才发现她小手冰凉。

锣鼓声越来越近,前面被人紧紧围着的是一间酒楼前的舞狮队,舞到精彩处,青梅不由喝彩一声,好!一转身,四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苓儿!思扬!

青梅连连叫了几声,都湮没在嘈杂震天的喝彩声中。这下心中发了急,逆着人流去找,可四处都是人挤人,人挨人,四下一扫,不如挤出去到边上酒楼二楼上找,这样想着,费力的挤了出去,可不知被谁一推,一个重心不稳,向后歪去。

惊魂未定,惊惧的闭上了眼睛,可是却没有落在地上,腰间被什么东西撑住。

半睁开眼,对上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真的……是他!胸腔中一团热气撞击着她的心脏,指尖和双唇都开始颤抖起来,分明想站起来狠狠抓住他手,却似乎忘记了该牵动哪一块肌肉,只能那样呆着,任一行清泪缓缓流淌。

那人却有些诧异,另一手在后托住他肩,扶她站直。下一秒,刚抽回的手却被她紧紧的抓住,不等开口就听她问道:“易辰,是你么?易辰。”

那人心道,原来是认错了人,含笑道:“兄台,你认错人了。”

青梅张了张唇,重又闭上,是了,尽管五官一般无二,可他唇角带笑,眼睛里却冰凉刺骨,这张别扭的脸怎么会是易辰呢。

低头轻叹一声,一揖道:“多谢兄台相……助,我在找……”

一句话尚未说完,肩膀被他罩住一带,两个人换了位置,被他罩在里面,再转头只见外头几个醉汉推推搡搡而过,还是一样的细心,一样彬彬有礼啊。

“谢谢……”青梅还之一笑,那人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不以为意的轻轻一笑。只听身后一人叽叽喳喳雀儿般叫道:“三哥哥,三哥哥!”身后跟着几个青衣的仆随,脚步带风,替女孩分开人群。

不远处墙脚后鬼鬼祟祟的几个人见此缩了回去。

那女孩到了跟前,一下抱住男子胳膊道:“三哥,你跑的可真快,不就是让你背宁儿一会嘛。”

说话间,另一个妙龄佳人莲步轻移的跟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锦衣俏婢。

其中一个看了青梅一眼,道:“原来是上次出言指教的公子呀。”

青梅并不曾记得哪里见过,那丽妆佳人款款一笑:“公子莫非忘了,益善堂前说过的相反相克的话儿了?”

青梅才回忆起来,一笑道:“雕虫小技,劳姑娘还记着。”

宁儿见此笑道:“原来都认识,那便好办了,不如一同去‘夜未央’见墨茗姑娘,喝一喝她那里的好茶。”

较为年长的女孩儿道:“什么地方,也是你可以去的?逛也逛过了,早些跟我回去的是。”

宁儿哪里肯,她性情颇类似萧桢,又被闷在皇宫大内惯了,好不容易出的笼来,还不疯够?早听说‘英雄每多屠狗辈,自古侠女出风尘’,对那样一个奇女子不好奇才怪。

只去磨男子:“三哥,带我一块儿去嘛,我上回见了你房中挂着的她那幅泼墨山水,好奇的不得了,一个女孩子心中竟也能画出这般气势磅礴的画儿来,我前阵子跟师傅学习工笔,心中有许多不解之处,正想跟她讨论讨论呢。”

年长些的女孩有些看不过去,正想出言教训两句她不知尊卑,见尚有外人在此,多有不便,只在一旁不语。

宁儿话多、有点儿天真的过了头,也就是二,打小就不招她几个哥哥喜欢,却还是乐得粘上去。

男子也是没办法,每次被她黏上,还是死甩不掉,这次可是皇帝的恩典,让他陪着两位妹妹在民间一游,只好道:“知道了,淳妹就一同去吧,我们早些回宫便是。”

毓淳无言,只瞥了青梅一眼,男子何等聪明之人,立即明白了她的心思,况自已对青梅也十分好奇,便邀青梅同去.

青梅就更不用说了,重见易辰,会让他偷偷溜走么?只是……苓儿……眼角扫过锦衣男子身后几个家仆,计上心来,语气委婉的说了与家人失散一事。

男子果然含笑道:“家仆别的本事没有,找两个人还是能胜任的,况这茫茫人海,你去哪里找呢?不如一同去喝一杯粗茶,待找到了,家仆自会带去与兄台相见。”

青梅目的达到,况也听从王文选处听说过墨茗的大名,能有幸见识见识誉满京城的名妓,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三人简单介绍了姓名以便称呼,才知道他姓箫名越,三人穿过酒楼,从后门出去,进了另一条街,虽也灯火通明,却不似先前那般拥堵,且有几乘暖轿候着,坐轿走出数十里,下了轿,从后门进院子,又是一片繁华景象。

青梅想起此处的名字,自然而然的吟道:“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说罢一转头,见萧越意味深长的望着自己,含糊道:“只是听见此处的名字,偶然想起这句诗,随便搬弄过来,也忘记出自何处,让诸位见笑了。”

毓淳面上一粉,抿唇揶揄道:“这是曹子建的《燕歌行》,后面一句是:‘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公子一句诗来诠释,此情此景,此地此名,都还有些雅趣了。”

青梅有些羞赧,这诗原是写女子思念夫君的,用来形容这些卖笑的薄命人勉强凑合,只是以后不可随意再吟诗了。

“吆,萧老板来了。”耳边闻声,见此处老板南塘秋袅袅而来,此人虽年过三旬,却保养得宜,杏眼桃腮,看上去不过二八,看上去还有些内涵,听说当年琵琶是一绝,名动秦淮。

只见她屈身一礼,打眼一扫道:“还带了朋友?这边请,茗儿早在‘为霜亭’等着您了。”

萧越微微颔首,跟在她身后穿过一道月洞门,进了后面一所僻静的院子,院中松青竹翠,将外界繁华隔绝开来。

门后又有两名小婢,替换秋姨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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