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长夜莺歌燕舞、笑语欢声,白日里,同样也是琴笙齐奏,丝竹管弦。一个衣衫普普通通的老者进了后角门。
这老者正是卖灯笼的老李,其实他可不是只会扎灯笼,是远近闻名的匠人,这会儿是来送茶罗,以及几只晒茶用的压边小蔑筐来。
茶罗即筛子,罗圈是用竹子或杉木经烘烤弯曲而成,圈面刷油漆,罗面用纱绢,当然纱绢墨茗都会亲为,他送来的只不过半成品。
一个俏婢引着他,穿花度水,直奔湖心,那处停着一艘小船,船头影影绰绰可见一男一女坐着烹茗。
俏婢命老者等候,自划了双桨采莲船前去禀明。墨茗搁下手中小团扇,隔着布帕端起茶壶来倒至越瓷的茶杯中,将茶杯递给身旁公子,才将手在丝帕上擦了擦,随婢女下船去。
不多会再次回来,瞥了一直安坐的锦裘公子一眼,道:“暗主可有兴致猜猜老李带来的是什么消息?”
萧越将茶杯递到唇边轻轻一吹,抿了一口香茗,淡淡道:“你既敢这么说,那必然是相当离奇吊诡的事,岂会被我轻易猜出呢?不过我想多半与崔湜有关。”
墨茗扁扁唇,微笑道:“暗主算是猜对一半一半,这事的确是诡异的很。先前要的那位公子,居然是女子装扮的。”
萧越眸中一波,望着茶碗上空腾起的淼淼雾气,徐徐道:“这一点都不稀奇,之前捉住的李府的管家,不是已实话实说了么?李正芳抛弃骨肉,使出这招‘赵氏孤儿’,却被皇家视为贼子,杀之后快,这份愚忠可发一笑,这皇家的刻薄挂恩又令人齿寒。”
墨茗黑深的眸中漾起一丝寒意,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听信谗言,残害忠良,不是他萧家惯演的好戏么?终有一日,他们会为此吃一吃苦头,也尝一尝那些惨死忠魂被冤屈的滋味!”
萧越转眸看她,语气依旧平淡:“茶艺倡导优雅闲适,怡情养性,枉你被人称作‘茶仙子’,这点念力都没有。”
墨茗忙整理了面容,平静闲适道:“暗主训斥的是,属下知错。只是不知,暗主打算如何处置?”
萧越暗笑一声:“叫他不必作为,只吩咐各地,秘密寻找那孩子的下落。这两日,有的是好戏看呢。”说完把盖碗搁回小矮几上,皱眉道:“不晓得唐人如何喝这煮的茶,简直是苦涩难以下咽。”
墨茗抿唇轻笑一声:“是,属下记下了,原本还以为新学了个烹茶的方法,来跟暗主卖弄呢。”
萧越靠着船舱壁闭上双目养神,柔风吹拂着他颈间白狐风毛,更趁着他面如冠玉,眉如新墨,风姿不凡。
墨茗收回视线,不去扰他,静静的端起茶盏来抿茶,却听他悠悠道:“听说那个师父是极好的篾匠?让他给我赶制几个八角蝈蝈竹篾笼子。”
刘惠良老大夫果然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那憔悴模样连前去宣旨的曹锦都觉得凄惨,若不是被家人搀扶,恐怕就得爬着来听圣旨了,只一味上折请辞。
萧桢真是恨的牙痒痒,什么叫横的怕楞的?就在他前朝后朝乱成一团麻的时候,一个救世主般的人物出现了。
他眼瞅着三哥萧栩步态悠然的走进来,要行礼,忙伸手扶住他,道:“三哥怎么来了?看我水深火热呢吧?”
萧栩笑道:“好没良心,”说着吩咐侍卫递上一纸方盒,道:“朝中大事我不能插手,在街上见了几只蛐蛐笼子,我瞧着比宫里司制局做出来的样子还巧,给你解解闷儿吧。”
萧桢叹了口气,抱怨道:“都怪朝臣们聒噪,不许三哥你入朝为官,只能封你个闲散王爷了,不然还能助我一臂之力,我不至于这般一个头比两个大了。”
萧栩轻轻在他肩上给了一拳,笑道:“得了,我巴不得呢,只是,皇上,你这称呼……”
萧桢这才意识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左右这里只有你我二人。难道连三哥你也要给我立规矩?”
萧栩略带无奈的摇摇头,又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还是注意点吧。母后的病情可好些了?愚兄正打算去探望呢!”
一句话说得萧桢郁闷起来,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萧栩笑道:“若是这样,为兄倒是可以替你解了这个难题,刘惠良不重视功名利禄,高官显爵,可他有一个极强的嗜好。”
萧桢略有些好奇,追问道:“什么嗜好?”
萧栩故作深沉:“酒……”
萧桢道:“这就好办了,朕这就下旨,赐他美酒几十坛。”
萧栩忙劝阻道:“诶,你还是这般性急,他好的,可不是普通的酒,是一家农家作坊里自酿的私酒,只可惜这家人已经迁往关西,所以他许久品尝不到这般佳酿了。”
萧桢道:“那就下旨去把这家人请回来。”
萧栩连连发笑:“我的皇帝陛下,一来一回这么折腾,就让太后等着?你莫急,我刚巧藏着几坛,先拿出来送他,为太后治病要紧。”
萧桢连连点头,眼珠儿一转,道:“三哥,你那里竟藏着宫里都没有的宝贝?还有多少,快快交代?”
萧栩忙道:“这可太冤屈我了吧,只是凑巧了罢了,陛下富有四海,臣那点家底说出来岂不丢人?皇上若是不信,尽管去搜一搜便是了。”
萧桢忙道:“好了好了,朕开玩笑呢,你速去请刘太医吧,母后此病不宜再拖了。”
萧栩开玩笑道:“臣遵旨,等母后凤体痊愈,愚兄再来讨赏。”
萧桢也笑道:“你讨赏,阿姝也要跟朕讨赏,朕看不如赐你门一桩婚事,凑在一起办更妥,刚好为朕省一笔银子。”
萧栩听出他的意思,面上微微露出苦涩道:“皇上再拿微臣开这样的玩笑,这差事微臣可就不接了。”
萧桢不理解了:“你们两个真是,朕呢,非得娶些不喜欢的,你们两情相悦了,还扭捏着不珍惜。”
萧栩喟叹一声,道:“沐家拥着重兵,臣的身份又极尴尬,也难怪沐王爷和百官有所忌惮。眼下国孝家孝两重,也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臣先告退了。”
若非窈姝抵死不肯,沐家也会出一位皇妃,如今已是不错的结局。两兄弟一想,又觉得无可奈何。
漫不经心的走过一节节囚室,牢中人的怒视,哀求等所有的情绪,都没有引起他情绪的波动。
崔湜步态悠然,走到尽头折转了个弯,穿过一道门,又上了几层阶梯,来到一间囚室前,此处较他处干净整洁,室内一床一桌,硬板床上铺着洁净的蓝布被单,桌上摆着一套茶具。
手下人已打开了锁链,退回二道门外把手。
崔湜推开门进来,视线扫过坐在长凳上的人,面上神情十分宁静,眼睫微微垂着,就像他只是一道影子,而不是能决定她今后待遇的高官,这种不卑不亢,也不自视清高的感觉,还让崔湜感觉挺舒服。
这当然不是崔湜第一次进这间牢房,前几次两人就是枯坐,她不言,他也不语,这回他终于决定要打破这种尴尬。
开口问:“你就不好奇本官为何将你挪到这来?”
青梅抬眸看了看他,回答简练:“因为我对你有用。”
崔湜顿了顿下巴,又道:“那你就不关心本官会如何处置你?”
青梅淡淡答道:“不关心。”
“哦?”崔湜颇为惊奇:“你就没想过,老实听话一些,讨好本官一些,说不定本官会待你更好点,若是不听话,触怒了本官,就要回去吃更大苦头。”
青梅道:“想过,不过也想过其他的东西,所以对自己的去留不太关心了。”
崔湜掇条凳子,在他侧面坐下,问:“那你说说看,想的是什么?”
青梅依旧以原来的姿势坐着,唇角倒溢出一丝笑来:“这,恐怕得大人亲自来这牢中走上一遭,才能体会,我现在说了,你只会觉得矫情。”
崔湜道:“本官怕是没机会了,既然如此,不晓得也罢。”
青梅也不再将这对话继续下去,说到这儿再说下去就没趣儿了。
崔湜又试探着问道:“你……不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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