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然素预料的那般,第二日还未到辰正时分,魏家的便将帐册送到了。不过,帐册虽送到了,她却没时间细看,近日接二连三的事儿。
先是定了亲的三姑娘因心中不痛快,整日拉着她说话解闷。接着府中姑娘们要做夏衫,老太太发了话,说她即要学些本事,象府中这样的事儿,自此也跟着学一学,大约有老太太的话,亦或是自己接了帐册,便安生下来了,秦氏虽面上不大高兴,倒也没说旁的什么。
今日,东外府四老爷府中的七姑娘行及笄礼,老太太早就有话儿,叫府中的姐妹们都去热闹一日。
然素看看放在床前桌上的厚厚一摞子帐册,心中微叹,今儿又看不成了。事实上,即便能看得成,她还真的看不大懂。
不是帐册看不懂,虽然帐册里有些约定俗成的术语或者符号,没人指点,一般人是不大懂,但这几日她还是抽空问了问姚氏,帐册看懂已没问题。
能看懂帐册,能看懂收支帐目,却不懂成本购成。
所谓隔行如隔山,虽有六姑娘的记忆,对这个时空的物价等略所知,但是,她面对这帐册上名目诸多的木料,如什么铁力木,花狸,虎子楠,乌木等却是一无所知,根本不知市场价值几何,更没可参照的对象。又有什么犀毗、剔红、戗金、攒犀、螺钿等工艺,亦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工艺流程如何,更不知实际价值。再有什么大木作,小木作等术语,这个想来是指工匠师傅的分工,她亦不明白。
弄不懂成本购成,就难以发现更深层次的问题。——当然,她的本意也并非找碴挑刺,亦并非对这个什么上辈子她关注都没关注过的家什木匠之类的行当感兴趣。纯粹是一件事情弄不明白,她自己不舒服而已。
东外府就在徐府主院一路之隔,从府道过去,过了大房侧门,正对着的亦是一扇侧门,倒也极近。
及笄礼也算是一件小喜事,今日不但徐府众位姑娘几位太太并老太太皆来凑趣儿。徐四老爷的同僚相识并徐府有礼的人家儿,也有派人来恭贺。
然素等陪着老太太到时,府中已来了几位官家太太并小姐们,听着花厅里传来的人声笑语,然素的头登时又胀了一圈儿。自家这么一大堆人,已够热闹了,又来这么些小姐姑娘……
“六妹妹,想什么呢,快走啊……”最近对她很在意的三姑娘,立时发现她掉了队,转头笑着招呼她。
然素不高不低的哦了一声,加快脚步跟上众人。说实在的,她真心不想出席这种场合,倒并非因这些人不认得,无趣。而是,那位元猪头最近几日就玩出些新花样儿。
闹得满府皆知。
徐三姑娘只所以对她这么热情,一则是五姑娘不在,她没了说话的人;二则,是有些“笑话”要说她听。
在然素听来,那确实是真真正正的笑话儿,与自己无干。可三姑娘以及众姑娘不这么认为,在她们看来,这些在别人听来是笑话的话,她听了就成了“哭话”。
因不见她哭,愈发拿着这些事取笑她。这会子是有老太太在跟前,她们不敢说。待会儿……
然素还是想溜,只自已家人知道罢了,在旁人面前说,嗯,她很快就可以丢人丢遍整个西京城了!
娘的!元死猪头!然素在心里狠狠咒骂一句,跟着众姑娘与老太太进了花厅。
众夫人立时起身,先拜见老太太,然后和三位太太相互见礼。一时间室内珠光闪闪,人影绰绰,笑语晏宴。然素随众姑娘侯在一旁,等夫人们见过礼各自落坐,这才上前和众夫人见礼。
“老太太,您福气!”一位团圆脸儿,笑得一脸和善的妇人赶忙叫起,将徐家众姑娘一一打量,满脸恭维笑意。
徐老太太笑着自谦两句。
四太太今儿身着亮蓝折技褙子,满头珠翠,笑容满面,闻言便笑道,“不是我自夸,我们府上这些姑娘们个个都好……”又拉着三姑娘四姑娘和六姑娘十二姑娘一一与人介绍。
今个来的客,多数是徐四老爷的同僚夫人。徐四老爷现今任工部主事,官位不高,相交的夫人们多数与徐家主院没什么来往,因而这些夫人们大多没见过徐府姑娘。
闻言又将四姐妹一人看过,极力奉承,卖力夸赞。夸得然素不好意思低了头,倒是三位太太个个脸上带笑,神态中隐有自得之色,不由心中暗叹,这位四太太倒会做人,反正夸两句又碍不着什么,白卖一个好儿……
离吉时还有一会子,徐老太太便向众姐妹道,“去陪你七妹妹说说话儿。”
然素巴不得这一声,赶忙应是,随着众姑娘出了偏厅,往七姑娘的院中走去。因四太太性子活泛会做人,且四老爷也算争气,虽是庶出,分家之后,基本不怎么靠主院过活,是以大人之间没什么大的矛盾,姐妹之间相处也算融洽。
到了七姑娘院中,众姑娘又是送贺仪又是打趣儿,连带说些恭贺的话。满屋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人头痛。然素赶忙送上自己备的贺仪,两个丝线荷包并一只白玉簪子,还未歇口气儿,便听见三姑娘开始扯知秋院的事儿,她问七姑娘,“七妹妹,你们这里离知秋院近些,最近可听到什么了没有……”
然素根本没听她说完,当时立断,转身出了正房,脚不沾地带白桥绿水出了院子。一口气走出二十来步,拐到一个小巷道里,才停下来。
“三姑娘真讨厌!”白桥气哼地揪一片叶子在手中,扯了又扯,甚是烦躁恼怒,“她只会欺负姑娘好性儿,有本事去说四姑娘。”
“姑娘,三少爷不是要替他另寻院子住吗?怎么这几日都没动静?”绿水秀眉紧蹙问道。
然素微叹一声,摇头,“我哪儿知道,三少爷打着陪客的名头,天天不在府中,我也见不着他。托三少女乃女乃问了一回,他只说,正在寻,至于什么时候寻好,他也不知……”
“哼,随便寻个院子打发他就是了,还要替他寻什么好的!”白桥没好气的道。
“三少爷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然素折了身子,缓缓往花园方向走,头脸望天哼哝,“往常他出去玩乐,总要想方设法的寻个正经理由,不然,老爷那里不好交待。如今打着陪客的名头,即能玩,又不用天天向老爷报备,岂不一举两得?他舍得才怪!”
这几日来,陆续从三姑娘并府中下人嘴里听到很多关于那院儿的消息。
他住进来的第二日,不知为何砸了门,吓得后角门守门的婆子不敢往角门跟前儿靠。
第三日,知秋院中现住着的四五人,连带这几日被三老爷打发去陪客的三少爷等人,在院中赌博。也不知先前他们只是玩玩,后来引得府中小厮们去瞧,然后众人都起了兴,才赌起来。还是开始就摆了赌的架式。听三姑娘说,当时不当值的小厮和管事买办们都涌了过去,玩了一大天。
第四日,他们叫了两桌宴,在院中吃吃喝喝一整天。知秋院和后花园只隔一道墙,那边的吃喝笑闹声,在花园里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第五日,三姑娘说,她们这边守门的小厮看见知秋院的人买了几只红冠大公鸡回来了,今儿一大早的,徐府后花园就传来阵阵高亢的鸡鸣,不知又要玩什么花样……
“咦,姑娘,那个人,不是翼州来的傻大个么?”然素正心中愤愤回想,身边的白桥惊奇的叫了一声。赶忙抬头看,离三人四五十步开外,有四五人自花园方向出来。当头一人是徐府的下人打扮,身后跟着四人,两个略年长的男子,身着细棉长衫;后头跟着二人,皆是蓝衣短打,细细看去,一个竟是那日她看到的黑胖小子,另一个就是那个虎背熊腰的傻大个儿。
这几日她们主仆几人,关上门,也暗暗议论过知秋院的事儿,知道这位黑胖子和傻大个儿都在府中住着……
“他们来做什么?”然素立时皱眉,姓元这丫的,真是阴魂不散!
白桥和绿水困惑摇头,“不知道”
前头领路的徐府下人,边走还边回头和前位长衫男子说着什么,象神态身姿,倒还象说什么正事儿。然素愈加纳闷,他们和四老爷府上有什么正事可谈?莫不是……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并少年们的朗朗笑声,转头看去,只见五六个少年正嬉嬉哈哈地说笑玩闹着结伴往这边而来。领头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身浅蓝长衫,圆润白净的小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和众人说着什么。正是四老爷的长子徐明徐六少爷。
“明哥儿。”然素往侧边走了几步,扬声喊他。
“咦,是六姐姐。”徐六少爷闻声抬头,赶忙跑上前,奇怪地问,“六姐姐怎么不往姐姐房里去,在这里做什么?叫我做什么?”
“那里人太多,我出来走走。”然素说着回身指指花园,“刚才我见有人自里头出来,不象是府中的人,是做什么的?”
“哦,这个呀,父亲要扩花园,寻六姐夫……哦,不,寻翼州来的班子做……”徐明说顺了嘴,把私底下的称呼给带了出来,略有不安地觑了觑然素。
然素没功夫理他,心中十分惊讶,竟让她猜中了!姓元的倒好本事,才来了不过四五日,这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