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节,上辰城中破例取消宵禁,满城灯火通明。
巷子里,街道边,各户人家自申时开始,就在门前窗前,点上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狮子灯威武雄壮,福神灯笑容亲蔼。有的人家家境富裕,灯纸上还贴着金箔,竹灯杆上更绕着银丝。流云河边的主道上,人们围在一起,观看着舞狮表演,河对岸,在璀璨灯火的映照下,宏伟的天辰宫流光倒影,肃穆广阔,显得庄重非常。
酉时,流云河边的白玉桥上,远远地来了一队杂耍表演的艺者,喷火抛彩球,耍猴踩高跷,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这位小小姐,您快些呀,老汉我还要赶着去看杂耍呢!”粗灰布衣的老大爷挑着担子,眼睛望向桥的方向,有些焦急地催促道。肩上的担子上,各色小花灯一溜儿排开,无不玲珑可爱。
老大爷的身前,一个小小的女孩仰着头,仔细地看着那些花灯,一身羽纹细锦朱红棉袄显示出非同一般百姓人家的身份,她的小脸粉女敕微圆,朱唇轻灵娇俏,一双稚女敕的大眼睛神色淡淡,却也带着几分动人心魄的绮丽光泽。
“小曦,快选吧?”若玲望向桥的方向,心里也有些急。
羽曦看着他们这一老一小那猴急的样,唇角染上了一丝忍俊不禁:“就要这个。”说罢指了指担子上一只小小的朱雀。“好嘞!”老大爷快速地将担子放下来,将朱雀花灯取下,眼睛却不忘看向桥的那边,一副十分专注的样子。
“给您钱。”轻灵的声音淡淡响起。老大爷一愣,这才低头认真地看了看小小的羽曦,瞬时脸上出现了极为惊叹的神色,赞道:“小小姐可真是钟灵秀丽,惊为天人呐,这钱老汉我就收您一半吧!”说罢把花灯递到羽曦手上,收了钱,挑起担子朝桥边走去,忽然顿了顿,回头又道:“小小姐可是有心事?您的年龄虽小,人却不简单呐!看您的眼中,似有些郁结,但老汉我觉得,人生百年,怎能为昨日之忧牵绊今朝?小小姐,且行且珍惜呐!老汉我真心希望希望您能如这只朱雀花灯一样,温暖,自在啊!。”
羽曦一时愣住,神色瞬时间由淡然无波变得茫然失措,她紧紧地盯着老大爷远去的背影,心中惊涛顿起,涌动滔天,竟是如受重击。她望着手中那只红色羽纹,金色爪喙,纤毫毕现的精致朱雀花灯,忽然间不知如何是好,
“这老大爷,在胡说什么啊!”若玲对着桥那边老大爷逐渐看不见的背影,挥了挥粉拳,不满地嚷道。
“怎么了,若玲,小曦?”若明从身后赶了上来。
“没什么……哥哥,你去哪了。”羽曦闭上眼睛,平复着心中眼中,藏不住的滔天巨浪,不过一瞬复又睁开,便已是淡然如初。
若明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想给小曦再买一条发带……但是没有找到一模一样的。”闻言,羽曦伸手模了模头发,右侧发髻上,金色的铃铛发出叮铃的一声响,今天府里的丫鬟们给她梳了个双发髻,但是那红色羽纹发带却是只有一条,所以现在,那红色的发带仅只是缠在了她的右发髻上。
羽曦摇摇头:“没事呀哥哥,我很喜欢这样。”说着,举起手中的花灯:“哥哥,漂亮吗?”。话音未落,却发现一点小小的白色,落在了鸟朱雀红色的羽纹上,闪着明亮而耀眼的光泽,三个孩子惊喜地抬起头,看见漫天的雪花,不知不觉间已经簌簌而下。
“下雪了!快走!咱们去放烟花!”若玲惊喜地跑起来,若明竟也显出了符合真实年龄的孩子心性,一声欢呼牵着羽曦的手追了上去。
瑞雪兆丰年,这雪一下,全城的百姓都欢欣鼓舞起来,挤在流云河边的人们满面笑容,纷纷都激动起来。
“这乱世生存不易呐,要是今年咱们东凌还能水旱无灾,粮食大丰收,那可真是太好了呀!”“是啊是啊,以前我一直羡慕那西海国,临近大海,渔产丰富,可前年以来,咱们东凌的粮食连连丰收,咱们百姓有福了!”“南泽,还有北池,哪个不是豺狼虎豹?但要是咱们凌国能强大起来,谁敢惹!”人们纷纷议论着,向河边挤去,希望能放河灯以祈福,一时间,河岸边嘈杂不堪,拥堵非常。
羽曦吃力地在人群中一步一挪地走着,小小的身子几乎淹没在人潮里,拉着若明的手已经绷成了一条直线。忽然,一个高大的胖老板被前面的人一推,脚步踉跄间,就要撞上她,她的脑海中,前世所学瞬时闪现,脚下划步腾挪,身子向左微闪,小小的身子不可思议地轻灵一转,竟是堪堪避过了这一撞。
然而,毕竟这具身体年龄尚小,更不像是前世那般受过训练,避过身子的同时,手中的花灯却未能完全避开,一时间,被撞得飞了出去,掉在了人群外围,另一侧流云河分支水渠边的花树下。
羽曦费力地站好身子,娇俏的眉紧紧皱了起来,刚才那一撞,使她的和若明拉在一起的手分开,前方的人群中似乎传来若明焦急的喊声,她的眼睛却透过人群的缝隙,紧紧盯着那只人群外的朱雀花灯,眼中的希冀,犹豫,回忆,欣慰,痛苦,一闪而过。最终,还是决然地转过头去,努力地挤向前方,费力地拉住了若明伸过来的手,向河边挤去。
鞭炮的声音陆续响起,各色烟火交替升上夜空,人们欢呼起来,河岸边热闹无比。三个小小的身影却扶着河岸边的灯架,弯着腰,大口地喘着气。
“呼,今天,人真是……真是太多了!咳咳,这……这上元节,真是一年比一年……热闹了!”若玲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是……是啊,凌王殿下,英明施政,咱们,咱们父亲,呼,作为将军镇守边疆得力……若玲,这乱世早晚会终结的,很快就……再也不会有,咱们这样……这样父母双双死于战乱,的孩子了。”若明低声道,脸上的神情,坚定而虔诚。
羽曦微微平复了一下呼吸,抬起头看着他们,心中有些黯然,昨日父亲带她到书房,说要教她习武,却因为凌王急召而匆匆离去,让她呆在书房里学习经脉穴道。然而,前世受过训练的她,对这些东西已经是了如指掌,父亲一走,她却对那些史籍战报上了心。这么一页一页翻看下来,她对目前身处这个世界多少有些了解。
这里的中原地区,千年以来,一直被一个强大的皇朝所统治,这个皇朝的皇族姓氏,是端木。然而,五年前,千年天变,端木皇族内乱忽起,分崩离析,端木皇朝最后的帝后崩于此日,帝之长兄端木池,唯一的外姓王凌肃臣,镇边将军罗钧泽,西海城巨贾张禄,四人裂天下而分治,于四方各自称王,自此天变日起,乱世开始。四王统称年号为逐鹿,其意昭昭,便是要以这天下为猎物,展开一场浩大争夺!
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乱世,不知又要有多少孩子,如前世的自己一般,父母双亡,孤苦离散。
“小曦,你的花灯呢?”若玲看着羽曦,惊呼一声,羽曦的神思被打断,茫然望向手中,这才想起,那只红色羽纹,金色爪喙的朱雀花灯,已然掉落,心中不知为何,竟是感到十分失落起来。
“你要找的,可是这只花灯?”一位老伯忽然在他们身后问道。
羽曦微微皱眉,看着老伯手中的那只朱雀花灯,感受着花灯上的气息,眸光陡然锐利,不动声色地左右张望了一番。
“真是谢谢您了!”若明连忙称谢。
“方才,我看见这小女孩掉了这只花灯,便追了上来。”老伯笑着,递过花灯:“给,着急了吧。”
羽曦一直皱着眉,心中疑惑,也许是自己太过敏感了?看见老伯递过来的花灯,她眸色一凝,竟极快地接了下来:“谢谢。”然后似是松了一口气,眉梢渐展,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轻声道:“昨日今朝……是啊,重新开始吧!”
“什么?又在嘟囔什么了?”若玲看了看若明,自从小曦病好之后,他们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没说什么……我说,我的名字是傅羽曦,今年五岁,有一个对我很好的姐姐,有一个很宠我的哥哥,还有一只我最喜欢的朱雀花灯!”羽曦忽然笑起来,眉眼弯弯,桃花般美丽的眸子里,闪耀着轻灵绮丽的娇俏光芒。
“淘气!”“好呀,有花灯就不喜欢姐姐了吗!打你打你!”三个孩子一路笑闹,渐渐走远……
河岸前的树下,朱红色祈福纸条随风飘扬。
“世子,东西已经送返失主。”老伯恭声道。
“好,辛苦陈伯了。”一个悠然深沉,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略显稚女敕,却掩不住英气。
月影下,小小少年身着银锦藏云纹的素色白衣,外裹银狐绒的大氅,倚树而立,他的面容清俊,略带稚气的剑眉朗朗挑起,身形虽未长全,却已经显出不凡的姿容气质。一双深眸,望向三个孩子远去的背影,不符合年龄的神情隐现,璀璨如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