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白虎御道的街尾处,马蹄声急促地响起,似是十万火急。
“将军!”陆恒统领守候在大将军府正门前,见到远远而来的快马,神色一凝,急急上前牵住马缰,恭声行礼道:“您总算回来了,秦家来人,已经等候多时!”
“知道了。”傅宇面色严肃地翻身下马,闻言,眸中闪现出些许不明之色,身上的蓝色素淡袍服之上,银色的演武重甲尚未及卸下,他却丝毫没有在意,将马鞭交给陆恒,眉宇紧皱间沧桑的皱纹显得极为明显。
“还有……曦小姐她……”陆恒犹豫着是否在这种时候说这件事。“想必,玲儿、明儿还有曦儿,此时应该都在府后梅林,你去寻他们,三刻之内,不要让他们回府。”傅宇想到那个调皮伶俐的小女儿,唇边露出了几分无奈的笑意,却又叹了一口气,布满细纹的眼角似是有些忧色,有些悲伤。
“将军?”陆恒疑惑地道,“速速前去。”傅宇微微凝神,面容恢复威严平静,转身径直就朝府内正厅大步走去。
将军府府门通往正厅的道路两旁,种植着茂密的常青灌木,所以现在虽是年节将至,冬日萧索,却也繁密一片,满目绿茵葱郁。而此时,绿意盎然的灌木之下,露出了一角朱红。
傅宇大步走过,没有注意到这一异常,更没有注意到,他走过之后,灌木丛微微地抖动了两下,发出哗哗的声音,一个红色裙袄的女孩从灌木丛中轻灵地钻了出来。
羽曦站起身,轻手轻脚地拍拍衣服,抖落身上的叶子,心中有些好笑,今天不是钻青菜堆,就是钻灌木丛,真跟只小野兔似的。她看向傅宇走去的方向,眸中有些惊讶疑惑之色,原来父亲都是知道的?知道每次叫她自己练习招式,她就会溜走,去教哥哥习武?就连梅林这个他们自以为隐秘的地方,父亲都已经知道?
她一边轻巧地沿着墙角灌木追着向正厅模去,一边暗自思索,心中知道父亲平时对他们极是关注关心,虽然严肃沉默不多关切之语,虽然这三年间各国纷争摩擦战事不断,他却从未疏忽过对他们的关心……但是,这些年来,她总觉得有些隐情,是她不知道的,比如,她从没有见过这具身体的娘亲,比如,父亲对她痴症未愈之前的五年只字不提。
这么一直想着,就到了正厅外的墙角处,这小小女孩的身体虽然稚女敕,倒也轻巧灵活,路上偶然行过的侍女侍卫,竟都丝毫没有发现她。
“傅将军,您可让我等急了。”看到傅宇大步踏进正厅,坐在客座圈椅上的女人笑着起身,微微一礼,迎上前来。
羽曦闪身来到窗前,稳步蹲下,透过窗棂打开的一角向里看去,只见那女人面容妍丽,唇角含笑,虽已不再是青春年华,凤眼上翘的眼角也有些细纹,却是举手投足间,掩不妩媚风华,美丽依旧。只是那女人抬头的一瞬间,眼中一闪而过的冷笑让羽曦警惕,这样的的眼神她前世见过很多,这女人,恐怕也不是简单就能应付的角色。
“秦湘二家主,久违了,这次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傅宇走到主位上坐下,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皱眉道:“这茶?”
“这是我吩咐将军府下人换上的,傅将军莫非是忘了这茶的味道?这次前来,我特意带了这金吾特产的茶叶,金风玉露,想必将军自从六年前在我秦家品过之后,就再也没有品过了吧?”秦湘也拿起茶碗,以杯盖拂了拂那宛如含着金丝一般的细女敕茶叶,笑道:“瞧这碧玉般的汤色,这可是最上等的新茶呢。”
傅宇皱着眉,放下茶碗,面容不变:“二家主有心了,六年前的味道,傅某的确是有些忘却了。”
“无妨……我们今日不如就着此茶,回顾旧日交情,谈谈当日未谈完之事如何?”秦湘抿着茶,语带笑意,眼睛却看向傅宇,眼中闪过锐利的神色。
傅宇脸色一变,唰的站起身来,紧握剑柄的手青筋隐现,沉声道:“当年之事,是傅某一时意气用事,切不可再提。”
羽曦在窗下屏息静听,听到这里心中却是越发疑惑,六年前?难道的确与父亲六年前从金吾城带回来的若明哥哥、若玲姐姐有关?六年前未谈完的事?究竟会是什么事?
“呵呵,将军不必担心,其实我秦家的态度依旧与当日无二,只不过今次之事乃是为了天下大义,我秦家,是不得不出手。”秦湘也站起身来,妍丽的面容微带了些严肃:“不知将军是否已经得到北池战报?”
“大月异族大军进逼北池防线……我正在核实这份战报的真实性,按理说,这个季节,大月不该进犯……二家主可是得到什么消息?”傅宇看着秦湘,心中知道,这些世族势力延伸于世的触角,远超出世人想象。
“傅将军也知道,这四国之中,西海离北池最近,所以这消息倒也不是来自于我秦家,而是出自西海王殿下。”秦湘自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战报:“大月是我中原夙世之敌,端木朝尚在之时,便时常蠢蠢欲动,如今看这中原天下四王分立,战乱不稳,更是狼子野心,昭然显现。”
傅宇接过战报,揭开细读了一番,神色几变,越发凝重:“如此说来,秦家此次,便要打破世族百代之盟,助于西海?”
秦湘闻言,面色严肃道:“和这抗击外族的天下大义相比,世族百代之盟算什么?世族先祖们与皇族定下这盟约,本就是为了守护中原天下,如今世族中立八年,乱世无为,已是愧对天下百姓,总不能在外族入侵之时,仍然对天下百姓视而不见。”
说罢,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下,拿起茶碗媚声笑道:“将军放心,各世族始终尊崇遵守百代之盟,秦家此次乃是为天下百姓而出手,想必其他世族亦不会反对。”
羽曦听着听着,心中不由得暗自冷笑一声,世族百代之盟,约束世族,非端木皇族血脉,不得拥护,然而八年前端木皇族一夜陨落,唯一剩下的端木池又被逐出皇族,自立为池王,百代之盟就此已然算是名存实亡,这秦家说辞虽然堂皇,却不知道究竟是动了什么样的念头。
傅宇冷哼一声:“你秦家行事,又找上我做什么?莫非想要让我无视凌王,私调军队助西海?”秦湘闻言,凝声答道:“将军说对了,这西海离北池最是接近,抗击外族必然义不容辞,然而西海虽富甲天下,军队力量却是薄弱,而将军掌东凌一半军队,实力之强天下皆知。”
秦湘忽然又抬头,环顾了一圈,声音带着微冷的笑意:“况且,傅将军,您虽说当年之事是意气用事之举,我看却未必,堂堂东凌第一大将军府,却是这般简陋朴素,门庭冷清,看来这些年来您与凌王殿下,也并非是君臣无间呐。八年前,身为外姓王的凌肃臣与身为帝之亲弟的端木池裂端木天下而称王,对旧主先帝已然不忠不义,想必您的心中,依然有滔天愤恨吧?”她的眸中凌厉之色突显:“既然六年前您就有此想法,如今,何不真的叛出东凌,投往西海?”
傅宇闻言,面色剧变,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而在窗下偷听的羽曦,更是面色骤然苍白,玲珑剔透的眼中骇然之色徒现,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节奏,险些就要暴露出行迹。
秦湘眼看目的已经达到,心中暗道不能操之过急,于是以袖掩口妩媚一笑:“那么傅将军,今儿个就不多加打扰了,只是,我苦心带来这金风玉露,您可要,细细品尝了!”说罢,不待侍卫引路,径直便出了厅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傅宇独自立于正厅内,沉默良久,仅余下门外风摇灌木的声音,沙沙作响。
羽曦垂下眼,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番情绪,敛去眼中那惊骇欲绝的神色,复而抬头向窗内看去,正好看见傅宇转身向厅门走去。这一看之下,她却不由得眯起眼,心中疑窦顿生,就在刚才那一转身之间,她似乎看到父亲的眼里,惊骇的神色仿佛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神色,而唇角边,似乎也带着一丝慰然的笑意。
这是怎么回事?六年前父亲前往金吾,带回哥哥姐姐之外,竟是为了与秦家密商,她没想到,父亲竟然想要叛出东凌!但是,刚才父亲的表情为何这样奇怪?
羽曦只觉得心中一片混乱,疑惑和惊骇交替,本不想再卷入任何纷争的她,竟然意外听到了这样的惊天秘密。她的眉梢慢慢皱了起来,虽然她对东凌并无感情,但是父亲若真是叛出东凌,加之大月来袭,天下势力天平必然倾斜变幻,如此,举世皆乱,她和哥哥姐姐,尤其是父亲,也必然陷入险地,再无安宁。
正在思索间,忽然,羽曦脑海间闪现出刚才城门口发生的事。
不对!秦家马车进城之时张扬跋扈,若是真心想要暗中与父亲谋策,又为何如此高调引人注意?凌王,必然已经知道!
羽曦面色一变,立刻站起身来,快步向府外跑去。
韩铮!东御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