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陵安,依旧徘徊着晚冬的寒意,晶莹的冰花挂在碧落湖边粗糙干枯的树枝上,沐浴着湖面蒸起的氤氲,有一种别样的冷清。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立在湖畔的湖心亭上,左顾右盼着,脸上隐隐显出焦急又紧张的神色。一袭质地轻薄的淡青色的纱裙,裹着她臃肿的身形,在凛冽的风中飞扬着裙角。
已经过了很久,少女的脸颊和双手都被冷风吹的通红,穿着金丝绣鞋的脚已经冻的有些麻木了。
应该听木槿的话,多穿一件贴身的棉衣的,少女一边轻轻的跺着脚取暖,一边考虑着要不要回去加件衣服,可一想那些温暖的棉衣穿在身上,会让她显得更加肥胖,她又立马打消了这个想法。
如果能在那个人面前保持美丽一些,那么受一点凉,也算不了什么。
湖心亭的搭板已很陈旧了,少女跺脚的时候,脚下的木板也随之发出吱呀的响声。
正在她等的心焦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踩踏着木板的脚步声。
“咯吱、咯吱、咯吱”
一听到那脚步声,少女体内陡然涌出一股莫名的热流,原本只是微微发抖的身体忽然像筛糠一样剧烈的颤抖起来。
她忙深呼吸,双手紧紧的攥成拳,极力的控制自己的呼吸,勉强才能保持镇定。
直到脚步声走近,少女才急急的整理了一下衣襟,轻轻的转过身。
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女子立在亭外,仰着小巧的下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原来是玥瑶阿,我当是谁呢。你在这干什么呢?”
玥瑶微楞了会儿,原本因激动而红润的脸颊马上就变成的尴尬的僵硬:“阿,玉、玉瑾姐姐,你怎么在这?”
“父亲在前厅宴客,护国公的公子一直嚷着说想见识一下我们家传的紫荆宝剑,母亲就差人去内院,叫我取了送去。”
“母亲?”
玉瑾看着她,停顿了一下,道:“我母亲。”
玥瑶有些气结:“父亲还没有抬琴姨娘为平妻的”
“父亲早已默许了!”玉瑾看着玥瑶,脸上浮起一抹挑衅的笑意:“不然,今日宴客,陪在父亲身边的,就是你母亲,不是我母亲了。”
“可是”
“过不久!”玉瑾提高了声音:“到端阳父亲进宫面圣的时候,丽妃娘娘会亲自跟父亲嘱咐此事”
玥瑶轻轻低下头,不说话了。
她的母亲是大显朝宣雅公主的女儿,是才情出众的宜兰郡主,而琴姨娘不过是晋王送给父亲的歌姬,一个被当做礼物送给权贵乱睡的歌姬!
如今,却可能要和她的母亲平起平坐了!
玉瑾有些得意,她眼光上下打量了玥瑶片刻,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我的好妹妹呀,些许时日不见,你又变丰腴了些,莫不是去年的旧衣都穿不下了,这大冷天的就翻出春装来穿!”
玥瑶的脸立时涨得通红,她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努力控制饮食,自觉已是消减了一些,如今被玉瑾这样一说,不由得又羞又气,她有心想要辩解几句,然而一抬头看见玉瑾纤细优雅的身段,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呵呵,可能是妹妹体健,不似我这般娇弱,禁不得风吹。”玉瑾说着,轻轻的抖了抖身上的狐皮短袄。
玥瑶认得那块狐皮,虽是墨狐,狐皮中段却有一圈金色的毛,很是特别,是父亲去西北出征时带回来的。
去年她生辰的时候,父亲曾问她想要什么,她便答她想要那张墨狐皮。她记得母亲自生了她,便落虚畏寒之症,每遇湿冷天气肩颈处就隐隐作痛。墨狐皮做袄非常保暖,她想求了那张墨狐皮亲自给母亲缝件夹袄。
然而父亲看着她,顿了顿,道,不行,你重选一样。
她不解,父亲笑道,那狐皮你姨娘很喜欢,我已许了她,男子汉大丈夫,需言而有信。
琴姨娘笑了,笑的开心又娇媚。
玥瑶回过头,只见端坐在主位上的母亲沉默着,脸上毫无表情。那神态,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想到这里,玥瑶忽然觉得很累,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转过身要走,脚下却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底顺势往后一滑,整个人就朝着亭边的围杆倒了下去。
围杆一阵摇晃,响起清脆的断裂声,玥瑶的双脚就浸人了冰凉的湖水中,她慌忙中抓住亭子底座的石沿,晃荡着,听见头顶玉瑾的取笑声变成一声倒抽凉气的惊叹。
她挣扎的攀着边缘,大声的呼唤着救命。
玉瑾却只是看着她,呆了一样的一动不动。
“玉瑾姐姐!!救我!!拉我一下!!求你!求求你!!”
玥瑶挣扎着,感觉下半身越来越冷,身上的力气快要用尽了。她绝望的发现,玉瑾的脸上惊讶渐渐退却,出现了沉思的表情。
半响,玉瑾张开樱桃小口,慢慢道:“我这样瘦弱阿,是拉不起你来的。”
愤怒和恐惧充斥了玥瑶的整个胸腔,冰冷的湖水堵呛进她的喉头,让她说不出话来。就在她指尖越来越滑,身体一寸一寸往水里缩的时候,她惊喜的看见连接湖心亭的桥上,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
男子十八九岁的年纪,剑眉朗目,身姿挺拔,极为英俊。
是他,他终于来了!
玥瑶拼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坚持着,等待他来救她。
可是,他走的好慢。
在接近湖心亭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望过来的目光,淡漠的像湖水一样刺骨。
玥瑶感觉自己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最后,她的身体也整个的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