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蒲搭着桑珠的手下了车,周氏恰好赶了上来,开口就道:“女乃女乃,快回去吧,屋里出大事了!”说着,甚至还想伸手去拉。
江蒲本来就心情就有些阴郁,被周氏这么一喊,更觉烦躁,登时沉下脸来:“你嚷甚么呀,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周氏来了这些日子,见江蒲总是好声好气的,也并不十分讲究规矩,难免随意得太过了。这会被她这怒声一斥,才惊觉自己失了礼数,忙束手退开几步。
徐渐清和赵元胤把马交给了外边小厮,一转过影壁,就听见江蒲的声音,徐渐清扫了眼周氏,冷声问道:“怎么了?”
面对冷冷淡淡的徐渐清,周氏素来是陪着小心的,福身回道:“罗绮姑娘快要生了……”
“甚么!”徐渐清一改往日冷静的神情,急声问道:“不是说还有四五日的么?”
周氏被他急近的语气逼得了两步,嚅嗫回道:“今朝上半晌,罗绮姑娘往园子里散步,也不知怎么就胎气,一回来就嚷着肚子疼……”不等她说完,徐渐清已大步往里边赶去了。
看着徐渐清焦急惊慌的样子,江蒲心底不知为何冒出淡淡地酸楚,平日装得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出了事总是紧张的。
“那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赵元胤走到她身边,语气中带着一丝同情。
江蒲无力地笑了笑,“我只是有些累了。”自己不才是因为他丢下自己去看别的女人,才心情不好的。早在留云庵看到徐氏父子时,自己的心情就低落了。
尽管她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心底的酸溜溜的感觉却越发的明显了。
“女乃女乃。”桑珠瞅了眼徐渐清已快看不见的背影,忍不住催促道:“咱们快进去吧,不然又落到老太太嘴里念叨了。”
江蒲向赵元胤颔首一礼,迈步追上了徐渐清。
夫妻俩一进院门,陈宝瑞家的就迎了上来,“我的爷、女乃女乃,可算是来了,老太太、太太都在堂屋里等着呢。”
二人听了忙忙地进了堂屋,一人纳福、一人做揖:“母亲安好,老太太安好。”
“安好?”李太君将拐棍往地上重重一杵,指着江蒲劈头盖脸地骂道:“有你这样的孙媳妇,我老太婆连一天安稳日子都过不得,还说甚么安好!”
老太君动了大怒,刘氏站了起来陪着笑,试图替江蒲说情:“这事倒也怨不着素素……”
李太君眸光一斜,怒声喝断,“怨不着她,怨谁?”说着又冲着江蒲骂道:“且慢说你屋里有个待产的孕妇,该时刻小心着。就是你娘也还病着,你倒有心思跑外边快活去!你是怎么做人媳妇的?你四处去打听打听,有你这样的么?真真是在蛮地长大,又缺人教导,横竖没有一点大家出身的样子……”
江蒲低垂着头,眉尖微蹙,被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自己却不能还嘴,甚至连不满都不准有,那么思想开个小差,他们总管不到了吧!说起来也真是好笑,别的女人怀了丈夫的孩子。自己不仅不能闹,还得小心在意着,甚至还要把那个孩子养在身边。这世道还真是挑战她的极限啊,亏得自己和徐渐清顶多就算是个合作伙伴,不然自己还不得疯了。江蒲魂游天外之际,突觉眼前光线一暗,抬眸看时,却是徐渐清挡在了她的身前,“老太太要骂就骂孙儿好了,这都是孙儿的不是。”
站在徐渐清身影中的江蒲,看着他并不是十分宽厚的肩膀,一股酸涩自眸底涌起。从来,从来,从来,就没有人护在自己身前过!
李太君就是再气再恼,也不好当着那么些人的面教训长孙,轻哼了声:“是了,如今你只顾着护媳妇了。”
“老太太这话孙儿怎么当得起,孙儿看今朝是花朝节,又想着再有几日罗绮就要生产了,素素到时带着孩子,就是出门也没心思玩了,所以才拉她去留云庵走一走。”
王篆香听了徐渐清的话,想着自己相公一日都不见人影,酸溜溜地味道满溢而出“大哥还真是细心,你不提我都忘了今朝是花朝节了……”
她话才说到一半,感觉到刘氏冰冷的眸光,不甘不愿地闭了嘴。刘氏将眸光转向李太君,换上温顺的的笑,帮着儿子道:“这么说起来我也有不是,早起素素原是说不去的,是我听说了赶着她去的,我只想着小俩口和和美美的就比甚么都强,一时间就没想着罗绮了。”
李太君如何听不出媳妇话里的意思,罗绮撑破天不过是个姨娘,这还是江蒲大度赏的。为着那么一个奴婢,实在犯不大动肝火,况且她突然生产,这事是谁也料不到的。
最主要的是,李氏的话寻不出一丝儿的不对,老太君一肚子的气,只好往江蒲的衣服上撒:“你还穿着蛮服做甚么,赶紧换了去,你还真当是好看啊!”
江蒲还在徐渐清身后发愣,还是桑珠拽了拽她袖口,她才福身退出了堂屋。等她换了衣服来,却见堂屋里已是空荡荡的。
只徐渐清一人蹙着眉头,满脸阴沉地在堂屋里坐等。随着小院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嘶喊声,徐渐清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桌案上轻敲,透出他心底的不安。
看着徐渐清不同于往日的冷静模样,江蒲心底一叹,安慰地话就从口中冒了出来:“头一胎是会难一些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徐渐清垂着眼眸,嘴角略微勾起:“我只是在想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
江蒲听了一愕,好笑自己刚才竟对徐渐清生出心疼的感觉来。原来,人家担心的事与自己想的,压根不在一范围里!
“那么,你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江蒲在他身旁坐下,明知故问。
徐渐清停下敲击桌案的手指,抬眸看向她,突然问道:“你在留云庵看到甚么了,怎么突然就没精打彩了?”
他闪亮的眸子清亮如水,答案早就在他心里了吧。江蒲虽不知为何话题会突然转到这上面,可也不打算在他面前装糊涂了,反正在这府里好些人都不愿让自己装傻过日子。
江蒲先挥退了桑珠,才低着声音道:“你知道父亲今朝会和二弟往留云庵去?”
徐渐清也不隐瞒,语气淡淡地道:“我也是这几年来才知道的。每到花朝节,父亲就会和老二上留云庵,可是去做甚么,府中却没人知道。甚至……”他轻嗤了声,“连王氏都不清楚老二做甚么去了。”
江蒲恍然道:“我说呢你一提花朝节,她就那么大醋劲……”说着说着,江蒲猛地掉头看向徐渐清,“那会你是故意试探她的?”
“不是。”
听见徐渐清否定,江蒲心中一美,刚想开口说,“那你就真的只是替我解围。”只是她还没开口,又听徐渐清道,“我只是让她传个消息过去。既然连元胤都查不明白,不妨打草惊一惊蛇,说不定会有意外地发现!”
江蒲耷拉了嘴角,轻嗤了声,月复诽道:“就知你没那么好心。”
罗绮的尖叫声,时断时续的传来。徐渐清沉默了一会,又好似自言自语地道:“打小父亲就只在意二弟,虽然母亲属意我,可若我膝下无子,她也不好替我争取。说起来二弟也真是有本事,罗绮一怀了身子,他那边就传出响动来了。可惜,晚了一步就是晚了一步。”
江蒲惊诧地看着徐渐清,不明白他为甚么突然和自己说起这么些隐密来。
“你这是甚么眼神?”徐渐清敛了面上的阴冷,微笑地看着江蒲:“你我是夫妻,自然是要坦诚相待的。”
坦诚相待?江蒲习惯性的扯了扯嘴角,我可不记得你有和姜朴坦诚相待过!
夫妻俩正说着话,涂嬷嬷满手是血的走了进来,满脸急惶:“大爷、大女乃女乃,稳婆说再拖下去怕是大人孩子都有危险,问问是不是要给姨娘灌催产汤……”说到后来,她自己就心虚了,声音渐低了下去。
大爷要的是甚么,她心里还清楚么。只是那终究是条人命啊,且又是打小看着长大了,总想为她搏条生路的。
徐渐清一记冷眼瞪去,语气如冰:“这还用来问么?”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话,涂嬷嬷脸色一僵,应声就要出去,却听江蒲唤道:“等等。喂了催产汤,大人会怎么样?”
“这……”她一时拿不准江蒲的意思,倒不好回答了。
看涂嬷嬷这般为难的样子,江蒲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徐渐清是铁石心肠,可以毫不在意罗绮的生死,自己却硬不起心肠,总要试一试,心里才安稳。
“算了,我过去看看吧!”说着,她起身就往外走。
涂嬷嬷愣了下,赶忙拦道:“那屋里污秽不堪,女乃女乃怎么好进去的。”
“罢了,都到这关头了,哪里讲究这些!况且,她肚子里的孩子不仅是爷的,也是我的。哪有孩子在那里垂死挣扎,做母亲反倒袖手旁观的礼!”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那孩子是我的么,这会正好堵在你们嘴上。
江蒲出了房门,急步往小院而去。涂嬷嬷和桑珠跟在后头,又不好拦劝,只得随着江蒲,一脸凝重地进了小院的东厢。
暖帘刚一挑起,一股浓重的腥气便扑面而来。江蒲不由得掩鼻退了一步。屋里的丫头、仆妇见着她,都大吃了一惊,忙要行礼,被江蒲拦道:“罢了罢了,还要这些个虚礼做甚么。”她边说,边就走到了床前。
罗绮汗湿的头发全耙在脸上,连唇色都惨白了,乍眼一看还真有几分像鬼!
查大家的端着碗乌黑的汤药,站在江蒲身边,“大女乃女乃,还是灌汤药下去吧!姨娘喊了这么久,怕是没力气生产了。”
江蒲看了眼催产汤,又看了看气息奄奄的罗绮,吩咐道:“去端碗参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