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大妇 315、造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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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蒲等还没瞧见说话的人,那妇人就跳脚嚷道:“病了就不用吃喝了?不做!没了进项,拿甚么来请大夫吃药?咱们可不比大户人家,小病小痛谁当一回事了?怎么偏咱们姑娘那么精贵,打几根络子不过就是手头上一些事,怎么就做不得了?说得我这做嫂子多苛待她似的。你老也打听打听,谁家的姑娘养活到这年纪还在家里的!咱们家但凡宽裕些,我也不说甚么。可你那儿子又是个不顶用的,下边又是两个小子,一个女孩。将来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咱们再不巴紧些,指着甚么说亲事!”

随着妇人的抱怨了,一个身板微躬的老婆子从里边走了出来,江蒲本以为婆媳俩会争起来。不想那婆子只看了媳妇一眼,径自江蒲道:“这位夫人,真真是不好意思。你的买卖,咱们实在是接不了,到时误了你府上的事。”

妇人急了,“怎么接不了。”她挤开了老婆子,上前向江蒲赔着笑脸道:“老人家心疼女儿,夫人莫听她的。咱们赶几个晚上不就有了。”

“你……”老婆子气得扑了上来,大巴掌劈头盖脸的挥下来,“你这个这黑心烂肠,贪心不足的毒妇!”

妇人起先还忍着,后来吃痛不过,挥手推开了婆子,掠了掠有些散乱的鬓发,两手插腰,“你老骂得倒是痛快,这头家还不都是我在撑着。若不是我,分家时能挣到这间屋子,趁早喝西北风去了。”

那婆子还待再骂。一个身形纤瘦、脸色苍白的姑娘扶着门走了出来,“娘,我做的了。”说完,转向江蒲躬身一礼。柔声问道:“不知夫人要多少,都要些甚么花样?”

眼前这个女孩充其量只是清秀罢了,只是眉眼柔和。一看就是个性子和顺的。看她的脸色病得怕是不轻,却还要接自己的买卖,好听些是图和气,难听些是逆来顺受,活该她受他人欺负。

若非牵扯到涂泰,江蒲对她的怜惜定会多几分。可现下却只是不冷不淡地问道:“你叫甚么呀?”

女孩没想到来人会怎问,愣了一会。才道:“小女林远岫。”

适才老婆子口齿不清,江蒲没有听清楚。现下,听她娇娇弱弱地说出这三个字。江蒲微微一愣,随口念道:“薄云断绝西风紧,鹤鸣远岫霜林锦。原来姑娘还是读书人家!”

林远岫微红了脸。“不敢说甚么读书人家,小女的父亲些须认得几个字罢了。”

能知道这句诗的,又岂会是认得几个字。江蒲一双眸子只管在她面上打量,越看越能理解涂泰。

爱情么,往往是差距越大越吸引人。不然怎么那么多富家千金爱上穷小子,白马王子恋上灰姑娘呢。

涂泰是个武夫粗人,难免有些粗线条,林远岫细腻温和,老实说两个人还真是蛮配的。再则涂泰自小长在徐府。眼中所见不论婢子、小姐皆华贵大气。似这般娇弱斯文,又一身书卷气的女孩,对他来说,也着实特别。

况且她这娇娇弱弱,楚楚可怜,正好击中涂泰大男人的保护欲。

“夫人。到门里坐着慢慢说吧。”林家媳妇躬身陪笑着道,江蒲扬眸看去,门洞里不是何时搬了一张椅子来,旁边小方几上还放了几样精细的茶点。

认真说起来,林家这个媳妇倒是很有眼色,的确是个做买卖的人。

江蒲想着一时半会的也走不了,站在门首说话,也不大合适。就那么会的工夫,不远处就围了一圈人,在那里指指点点。

“多谢了。”江蒲淡淡一笑,进门里坐下。

林家媳妇赶上前,正想要奉茶,梅官胳膊一伸,瞥嘴冷声道,“做甚么呢,甚么时候轮到你来动手动脚了。”

林家媳妇讪笑着退开,江蒲也不吃茶,只看着林远岫道:“我很喜欢你的络子,先就跟你定,”江蒲顿了一顿,“你拿手的样式各打五十根来。”

林家三人登时都睁大了眼,“各打五十根!”

林家媳妇是两眼放光,每样五十根,那得多少钱啊。林家母女却是面露难色,每样五十根,这得打多少啊!端午之前怎么赶得出来。

“夫人……”林婆子不顾女儿的拦阻,开口道:“这么大一笔买卖,咱们怕是做不了。”

林家媳妇正要开口,江蒲已笑道:“林大娘放心,并不用赶在端午前给。甚么时候打好了甚么时候送来就成。这十贯钱算是定钱,若不够交货时再补齐。”江蒲示意桑珠把钱给了林家人。

林家三人都不信有这样的好事,林远岫屈膝一礼,问道:“不知夫人上府上是哪里?”

“是户部徐尚书大人府上。”梅官故意道,眸光挑衅地看向林远岫。

说实在的几句话说下来,对这个林远岫,梅官倒也难真心讨厌。只因她要和桑珠抢涂泰,才有几分看不惯。

听到户部徐尚书,林远岫原本苍白的病容,不禁沉了几分,从欣喜若狂的嫂子手里夺过钱,若得她嫂子连声叫道,“你这是做甚么?”

林远岫不理她,将钱送还给江蒲,神情凛然,“尚书大人府上手巧的丫头还少么?夫人有话不妨直说,这钱我是不敢收的。”

江蒲看她的眸光,倒多出几分欣赏来,不是因她的骨气,而是她这份通透。

“既然林姑娘这么说,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看林姑娘也是读书人家,可涂泰却是个粗人,只怕和姑娘不般配。按说这事我不当管,只是涂泰是大爷的女乃兄弟,看他比亲兄弟还重,嬷嬷又只养了他一个儿子,我少不得管管闲事,若有冲撞的地方。还请姑娘千万海涵见谅。”

林远岫身子微微一晃,扶着门站稳,苦笑道:“夫人言重了,小女是个不祥之人。涂相公人才非凡,我怎敢痴心妄想。”

江蒲听她这么说,重重地叹了声。心下又愧又惭。原来自己也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人。这事若是搁在旁人身上。自己定是义正辞严的指责人家,无知、世俗、人云亦云。可轮到自己,唉……江蒲除了叹气,实在找不到话来替自己辩驳。只能语带愧疚地道:“如此,我这里谢过姑娘了。”说着,又叫桑珠添了些十贯钱,亲手送到林远岫手上。“我看姑娘病得不轻,这点钱请大夫吃药,或是补贴家用。姑娘就收下吧。我也能心安。”

林远岫双眸含泪,冷声道:“小女没念过甚么书,然‘信’字小女还是知道的。夫人大可不必拿钱堵小女的嘴!”

“姑娘误会了!”江蒲起身握了林远岫的手道:“我是真心实意想帮衬帮衬姑娘。我也不怕实话和姑娘说。今日所为,我自己也知不妥。只是事关涂泰一生,我也只有如此而为,还望姑娘体谅。”

林远岫没料到江蒲会这么说,睁了一双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江蒲。

“夫人坦言相告,小女若不收下这钱,倒像故意和夫人作对了。夫人这般为涂相公,显见的是真心为他。且慢说小女身负克夫之名,就是小女这身子。也只是给涂相公添麻烦……”她话未说完,就已然捂着胸口伏在墙上咳了起来。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桑珠、梅官也都有些伤感了。涂婆子亦非是铁石心肠,若论林远岫的品性,她也是喜欢的。

可她到底还是更心疼儿子,更看重涂家的香火。别的不说就林远岫这身子,只怕难养孩子。

“好姑娘,我老婆子谢过你了。”

林大娘看女儿咳得腰都直不起来,眼泪更是扑簌簌地往下掉,又痛又气又急,冲着江蒲她们嚷道:“你们给我走,咱们林家不待见你们。走,快走!”

“哎哟,我的娘你这做甚么呀!夫人是甚么人家,咱们怎么敢这么说话。”林家媳妇虽不知事情前因后果,可是“尚书大人”她是听得清清楚楚的,见婆母竟冲着江蒲嚷,赶着赔不是道:“老人家糊涂了,夫人千万莫要见怪。”

江蒲看着林远岫,站在门边,淡淡地说:“姑娘千万保重身子,莫要再给我添罪孽了。”说完,逃也似的上了车。

“女乃女乃。”一上了车,涂婆子就跪倒了磕头,“老婆子叫女乃女乃为难了。”

江蒲靠在车壁上,长长一叹,实在是无力去扶涂婆子,“嬷嬷不必说这样的话,从头到尾全都是我自己的主意。起先我还只是想看看再说,可我一听说那姑娘时常肯病,再看了她那样子。就换了心思。扪心自问,今日若是文煜兄弟俩要娶这样的媳妇,我也是不答应。一样是做娘的,我的心和嬷嬷是一样的。”

还有一句话,江蒲没说出来,慧极必伤,情深不寿——那林远岫只怕不是个长命的。只但愿她莫要因此一病不起,那自己就真的是造孽了。

桑珠见她伤感,叹息着劝道:“女乃女乃也并不是安得甚么坏心,我看林姑娘也是个聪慧的,定能体谅女乃女乃的苦心。”

江蒲苦笑了笑,向涂婆子道:“嬷嬷,往后你常使人来看看。终究是咱们有愧于她。”

此时梅官已经扶涂婆子坐下了,“这不用女乃女乃说,我老婆子也省的。”

江蒲又是一声叹,低喃道:“但愿这事能就这么过了。”

可惜她终未能如愿。

当晚起更时分,江蒲在屋里把后半晌的事一一说给徐渐清。

“静之,你说我是不是太过恶毒了。”江蒲松了头发,靠在徐渐清肩上,声音里略带哽咽。

徐渐清扶着她的细肩,柔声宽慰,“你也这是为他们好。”

“为他们好!”江蒲冷笑出声,“你知道么,我最讨厌的就是这句话——我是为你好。只是没想到,我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种事徐渐清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只能轻轻的一下一睥拍着抚着后背。

“大爷、大女乃女乃,涂泰在院外跪着,说要见大爷。”帘外赵氏急声禀道。

江蒲陡然坐直了身子,徐渐清看了妻子一眼,蹙眉道:“今朝晚了,你让他明日再来。”

赵氏又道:“我跟他说了,可是他说非要这会见大爷不可,而且还不住地磕头,血都流了满脸了。”

夫妻俩换了个眼神,徐渐清叹道:“你让他在小书房里等着,我这就过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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