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蒲静静地坐在秉合殿的后庑房里,满室的珠围翠绕,闪得眼睛都晕了。将身子往角落里转了转,抬手揉着一阵阵抽痛的眉心。
孰不知这屋里盯着她的眼睛可是不少呢,“徐夫人怎么了?身子不适么?”
“凌太夫人,凌夫人。”
尽管皇后兄弟都不争气,可凌家到底是位列侯爵,皇后的老母并长嫂还是有资格参加大典的。
徐、凌两家细究起来,并没有甚么过结。全是因着宫里的两位,才存了芥蒂。之前两家人最多也就视若无睹。今朝凌家婆媳俩之所以刻薄自己,估计还是因着上回岑山洞的事。
江蒲起得早本就有些迷糊,而这屋子里又是脂粉又熏香,再则她又顶那么个重的脑袋,实在没神气和凌家婆媳俩唇枪舌剑的你来我往。
然而论起身份,她也不能不搭理人家。所以她稍稍将身一欠,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然而凌太夫人怎肯就这放过她,“徐夫人年纪轻轻的,又是将门虎女。身子骨怎地这么不好。若实不舒服,还是回去歇着吧,介时皇后娘娘问起来,老身替夫人应着就是了。不然在圣驾前失了仪,就不好了。”
“我姑妈素喜清静,陛下也是知道的。就是稍有些礼仪不周,陛下也能体谅。就不用凌太夫人操心了。倒是太夫人年岁大了,不常进宫,倘或有些疏失,只怕德妃娘娘心里不痛快。”
连山穿着亲王妃的礼服,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脸上的笑有多温和。言辞便有多尖锐。
凌家婆媳胀青着脸,却还要躬身行礼,“王妃娘娘安好。”
“快请起来吧。”说着又摁下了要起身的江蒲,在她身边坐了。从荷包里掏出紫金匣子,打缠枝纹的小盖子,里边是莲子大小。泛着淡绿色的糖丸子,“这是我府里做的莲子银丹糖,姑母含一粒,保管就神清气爽了。”
被晾在一旁的凌家婆媳,忿忿地退开。江蒲捡了一个糖丸,悄悄声道:“你这张嘴越发的不饶人起来了。”
连山撇了撇嘴角,道:“姑妈倒是越发的仁厚了。人家都欺到了门前了,还陪着笑。”
江蒲的眼角余光往凌家婆媳那边一晃,笑道:“女婿纳妾,她这个做丈母娘的,不仅不能有半点不高兴。还要来妆扮齐整的来给小妾磕头。这心情咱们也体谅体谅。”
连山一双媚眼往凌家那边一转,噗嗤笑了起来,“姑妈,你还真是损人损得让人无言可对啊!”
“怎么说话的呢。”江蒲将眼眸一斜,“我这是实话实说啊!”
她话音未落,一个内侍走来禀道:“请诸位夫人随奴婢来。”
秉合殿的主殿面阔十一间,比着徐府主院的五间大正房,大出不知多少。
饶是如此,也还是容不下所有的命妇。
头一拨是宫眷。其后是宗亲、再后边是有爵位的命妇,尔后才是诰命。
一路排下来,江蒲也只能站大殿门外,好在淋淋沥沥的小雨停了下来。虽有一点风,穿得多怀里又揣着袖炉,倒没觉得太冷。
过得没一会。内侍高声唱道:“裕宁宫德妃到。”
一时间鼓乐大作,丹陛下一队手持雉羽凤翣,销金提炉的盛妆宫娥,引着一把曲柄五凤金黄扇过来。江蒲还想细瞅一两眼,身边的诰命却已全都跪了下来,江蒲无法只好随众跪。过不多时,一片片彩绣辉煌的裙角,自她眼前晃过,压根就分不清哪一位是正主。
“吾皇陛下圣安,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宝庆公主在殿下盈盈拜倒,早有礼部侍郎并从官宣旨道:“朕惟王化始于始家,端重宫闱之范,礼崇位号,允资辅翼之贤。爰沛新恩,式循往制。咨尔裕宁宫金氏,高丽王爱女,门著勋阀,地华缨黻。秉德恭和,赋姿淑慧,佩诗书之训、声华茂著掖庭。敷纶綍之荣、宠锡用光典册。以册印、封尔为德妃。尔其祗勤夙夜、襄壸范而弥嗣徽音。衍庆家邦、佐妇职而永膺渥眷、钦哉。”
待得侍郎将,一大段拗口的古文念完,宝庆又在磕头:“臣妾谢陛下天恩。”
明泰帝露了温和的笑脸,“起来吧。”说着,递了个眼色给冯元一。
冯元一走上前,挥了拂尘朗声道:“陛下赐德妃娘娘羊脂玉如意三对,东珠风冠一顶,金约十二对,各式步摇十二对,四时珠花十二对。”
“谢陛下。”
宝庆又磕了回头,才再徐渐敏手下坐了。
皇后、贵妃的贺礼也都一一送到她的面前,她只需起身称谢即可。
尔后是皇子、公主上前见礼,待他们行过了礼,才轮到一众宫眷。
最先上前的是张氏和颜念秋。张氏还就罢了,左右她这一世人是不可能封妃的了。况且她只是一个侍妾出身,与高丽公主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而颜念秋心里却是百味杂陈了,数月前坐在上位的那个男子,还揽着自己柔情蜜意的许诺。可如今,倒真是册妃了,可惜坐上边的那个人却不是自己。
况有陛下回宫这么久了,却没在自己宫里宿过。难道自己失宠,就是因为小产?
或者,陛下听了甚么风声?
“颜嫔!”
上首传来的冷肃之声,惊醒了颜念秋的沉思,“皇后娘娘。”
“德妃娘娘在和你说话,你没听见么?”
颜念秋心头一惊,“臣妾罪过。”她正要拜倒,宝庆柔暖手已经扶住了她,端庄的面上是温和的笑,“姐姐无需如此,我初来乍到,往后或有不到之处,还请姐姐多多包涵。”
“娘娘言重了。”颜念秋垂首,随张氏一同退下。
宫嫔们随着内侍的唱喝,按位份一一上前行礼。
阮氏排在最后,又只有她一个。裹着徐渐敏给的银鼠大氅,因着怀孕,身子圆滚滚的,小小的瓜子脸也圆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活似一只怯懦胆小的兔子。
“奴妾阮氏,恭请德妃娘娘玉体安康。”娇弱的嗓音甚至还带着些孩子气。
“妹妹快快请起.”宝庆的声音比适才更添了几分络,徐渐敏听在耳里,微微一笑,到底是王室出身,眼力真真是一点都不差。
此时宝庆的笑容越发的亲切了,“这是鹿皮的手笼,还请妹妹不要嫌弃。”
宫娥捧着个锦盘过来,阮萝连忙谢恩,弱弱的声音微有些发颤,“奴妾谢德娘娘赏赐。”
“阮氏。”
明泰帝不轻不得的嗓音,把正要退下的软萝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奴妾在。”
她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惹得宫嫔们无不掩嘴而笑。明泰帝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怜惜,脸上却板起了神色,“你已是宫嫔的身份了,怎么还般慌张毛躁。”
阮萝跪在地上,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奴妾知错。”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之前生活的环境又是极简单的。对不苟言笑的皇帝,本来就是怵得厉害。再则今朝的这样的场面,她又是头一回碰上,惟恐出了一点半点的差错。
好容易行完了礼,被皇帝这么一喊,还以为自己错了甚么规矩,自然是吓得不轻。
明泰帝本是想问大氅是谁给的,看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疼,然而也不好就叫她起来,正想装模做样的教训两句,身边的徐渐敏已笑着道:“阮才人年纪小,不曾经过这些事。且又怀着身子,地上那么冷,陛下还是先叫她起来吧。”
宝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直投向徐渐敏,两人眸光一碰,嘴角都噙了微微的笑意。
“是啊,陛下,且让妹妹起来吧。”
明泰帝哪有不就坡下驴的道理,当下蹙着眉冲阮萝道:“起来吧。”
“谢陛下。”阮萝虽吓得发慌,规矩倒是一点不错。
直待阮萝缓缓退了下去,皇后才笑着向徐渐敏道:“阮才人身上那件大氅是妹妹给的吧。”
明泰帝闻言转眸往徐渐敏看去,眸色复杂。
徐渐敏不疾不缓地回道:“她怀着身子,天气又冷。那件大氅我又穿不上,就给她送了去了。”
皇后微不可闻地冷嗤了声,没有多说甚么。心里却是万般的瞧不上,这个徐渐敏无非不就是希图阮氏肚子里的孩子么,可她也不看看阮氏的出身。
且慢说她有没有这个福气,养下皇子来。就算养了下来,论贵论长都轮不着,又能顶甚么用!
皇后心里轻鄙着徐渐敏,内侍又唱道:“安王妃姜氏晋见。”
京里的亲王妃,比着连山年长的多了去了,内侍敢把她排在头一个,足显安王府在陛下眼中心上的份量,或者说是姜家在陛下的心中的位置。
然而更令满殿震惊的是,新册封的德妃娘娘,在听到这道唱传后,竟然起身迎上了几步。
不等连山跪倒行礼,她已执了连山的手,两眸放光地问道:“你就是漠大将军姜梗的女儿?”
连山也被她的激动弄得不明所以,只能淡淡地道:“那正是家父。”
宝庆越发的激动了,拉着连山就不放手,“漠北都在传说姜家出了个天仙儿似的姑娘,今日是一见,果然是艳丽瑰丽。”
连山哑然,敢情她是为着自己的容貌么?然她还没感叹完,德妃又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