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大妇 375、贼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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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子齐的动摇,宁中一清清楚楚地瞅在眼里,却故意退了一步道:“你若实在不愿意,那也就罢了。只是你也该替嫂夫人想一想。你们若真回乡了,甚么时候才回来,你叫嫂夫人怎么舍得下徐夫人!”

“这……”卫子齐哑口无言,他是真的是没想到这一点。并非他不体谅梅官,只是素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因此他也没有多想。

宁中一满意地瞅着卫子齐脸上的为难和迟疑,微叹了声继续道:“若是留在京里,难道你一世给徐府做西席么?夫人倒算是大度,一个月十贯钱,再加上你们庄子上的收成,倒也过得去。只是……”宁中一停了停,直视着卫子齐的眸子,追问道:“你真要这般过么?那你这多年寒窗又算甚么?”

卫子齐拙口笨腮的,早被他绕得晕了,觉得他说的有理,却又觉着哪里不对。

“我也知道你的性子,放出去做县尹只怕真是做不大好,然京里这么些衙门,只要徐大人开个口,又有甚么难的。如此你也算有份差事,嫂夫人也不用难过。过个几年你爱我的脾性磨平了,或就在京里升迁,或外放出去历练历练,书没折念,也体贴了妻子,岂非两全。”

卫子齐已然是被宁中一绕了进去,只是他还坚持着不肯求人,“可我不想为着这点事去求徐大人。”

宁中一直盯着看了好一会,终闭目长叹了声道:“你我兄弟间,我也不怕同你实说。我今朝一来是给你道喜。二来也是有求于你。”

卫子齐笑道:“宁兄玩笑了,我能帮着你甚么呀。”

宁中一低垂着头,苦笑道:“前些日子,我的差事被本部上司给免了。”

他托赖凌家在崇文馆谋了个典簿的位置。他自知没有背景。言谈举止是处处小心,谁也不肯得罪了去。

谁想年前由他和一名修撰,负责校对的一篇起居注出了问题。若是一般的文典也就罢了,偏偏是记录皇帝言行的起居注。

崇文馆大学士与那修撰谈不上甚么交情,可与宁中一就更谈不上了。

只是修撰是正六品的官衔,大学士可没权革他的职。若是层层上报,大学士自己也要担不是。

因此,这个黑锅只好让他这个小小的八品典簿来背了。他也曾去过凌家,只是近些日子以来。凌家自己都是事情一桩接一桩的,哪里还管他呢。去了几回,都被晾在门房里。

后听得卫子齐考中了进士。他心想徐家定是会帮卫子齐谋个位置,捎带捎带自己也不是甚么难事。不曾想,这个卫子齐竟一点做官的心思都没有。

无奈之下只得拿好话哄他,这会见他心思动了,便转了话头。

卫子闻言愣了好半晌,才呐呐地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为着甚么呀?”

宁中一却只是摇头,且摆了一脸的委屈。

卫子齐性单纯,又是个书生脾性,看宁中一欲言又止。憋了一肚子冤屈的样子,不免激起了心中意气,“就算本部上司有权免职,那也要有个说法才是,想你也是科举出身。正正当当的天子门生。他当你是吏卒不成!”他越说越恼,最后竟拍案而起。

梅官在后院陪小姑子做了回针线。闲聊了几句,见时候不早,便说到前边来瞧瞧。

若是宁中一走了那也就罢了,若是还在,自己再厌憎他,也不能扫了夫君的面子,说不得要交几个钱,让卢大嫂往外边添买些肥鸡肥鸭回来。不然只家常菜色,未免难看了些。

不想刚走到西厢墙根下,就听得自家相公高声怒言。

他俩个从认识到成亲,梅官就没见卫子齐动过气。听得这一声,心下自是纳闷,又想着那个宁中一是奸滑的,怕自家相公吃他的闷亏,少不得在窗边站定,凝神细听。

“卫兄,你怎地这般天真呢!甚么天子门生,不过是哄哄世人罢了,似我这般的寒门子弟,唉……”宁中一摇头叹息道:“除了自认倒霉,还有别的甚么法子么?我这回来呢,是想托你去徐府问问,或是他们府上,或是别家还聘不聘西席。似我这般的,留在京里还有个指望,若是回了乡,这一世也就算到头了。”说着,又是一声长叹。

梅官在窗外听得直咬牙,心里恨恨,“怪道忽拉拉地走了来,原来是想让相公托了府上再给他谋份差事。”

其实倘若宁中一直言相告,梅官倒不觉着有甚么。可他这般拐着弯骗卫子齐,梅官可就不答应。

梅官正待要进屋里去,又听自家相公愤愤而道:“咱们门第是低,可也是多年苦读挣来的功名。总不能叫人就这般希里糊涂的就免了差事,你且等着,这事也不用去麻烦大人,明朝我找了涂大……”

“宁相公,”梅官忙挑帘进屋,打断了卫子齐的话,红润的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玫瑰,“晚饭就在咱们这里用吧,只是家常便饭的,宁相公莫要嫌弃才是。”一双水杏眼直直地瞅着宁中一,泠泠地笑带着看穿他心思的阴冷。

宁中一避开了梅官的冷笑,知她定是把适才的话都听了去。那话骗卫子齐可以,却骗不过她去。自己再留下去,等会言谈语去的,叫卫子齐生了疑惑反倒不好。不若现下去了,就算梅官说甚么,他相信凭卫子齐的性子,还是会帮忙的。

“不了,晚上我还邀了人吃酒,下回再叨唠吧。”言毕,拱了拱手,道了句留步,便急急地走了。

卫子齐追出了大门,连唤了好几声,也没唤住他,这才回来。见梅官笑盈盈地站在院子里,心下明白了几分牵了梅官的手,叹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到底与我朋友一场,你……“

“我又没有赶他。”梅官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故做无辜,“是他自己要走的。”

卫子齐张了嘴待要说甚么梅官又冷哼着抢断道:“再说了,你拿他当朋友。他又拿你当甚么了!没事连个影子都不见。有事了就冒出来。”

卫子齐牵了妻子的手进屋坐了,询询教导,“君子之交本当如此,你不要总把人想得那不堪。当日他初中皇榜,谋缺的心思急了些,转投了凌家,也不算甚么大错。这一二年来,凌、徐两家明着和气,暗地里较劲。他自然是不好过来的。”

梅官本有一肚子的话驳他。想了想却只叹道:“你以为他想求你甚么?替他讨公道?”

卫子齐不以为意地笑道:“就算他想让我替他求府里谋个差事,你也不用好像我吃了多大亏的样子……”

梅官本以为他不知道,听他这么说。压在心底的气噌地冲上了脑门,嗓门不自觉就高了起来,“你自己的前程,你尚且不肯开口去求大人,倒为了那么个小人去开口。你是怎么想的呀……”

卫安人刚从涂家窜门回来,一见院子,就听见媳妇在屋里,挑帘进了屋,又见媳妇铁青着脸,两眼喷火地瞪着自己儿子。不由沉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娘亲,没事的。你且回屋换衣裳。”卫子齐一边劝,一边推着老安人回屋。

卫安人却不吃他这套,推开儿子的手,训道:“不聋不哑不做翁姑。往日我不做声。你们如今是越闹越不成样子了。三天两头的这么嚷,叫邻里听了去。也不怕招人笑话。”

卫安人是农户出身,梅官呢,虽是个丫头,却是打小养在深宅内院,后来跟了江蒲,把性子越发纵得娇气了。

刚进门那会,婆媳俩彼此都还悠着礼让些。然时日一久,难免原形毕露。

因此,在许多小事上你看我不惯,我看你不惯。

譬如,梅官吩咐卢嫂子,每日早上给家里人弄个水煮蛋。这是她在徐府里养成的习惯,吃了多少年了。

可是卫安人却看不过眼,在庄子上,谁天天吃它。也就是家里孩子病了,或有做月子的媳妇,才吃几天。

再譬如,吃汤的时候,卫安人从来就是拿着汤匙直接往嘴里送,临了还要抿一抿。

好在婆媳俩都很识趣的闭嘴不谈。

只是今日,卫安人才刚往涂家走了趟,看人家婆媳俩亲亲热热地跟母女一般,自己的儿媳妇跟自己生份不说,还时不时地就训男人。

心头的火气不免有些按耐不住,明着是训两个人,可就连卫子齐都听出来了,娘亲那话就是冲梅官去的。

“娘,咱们自己关在屋里说话,谁耳朵伸那么长呢。”

卫安人并不是那起不讲道理的混人,虽在有些习惯上看不过眼,可也知道媳妇对儿子是一门心思的好。又见儿子这么护着媳妇,想也知道人小两口感情好着呢。

老安人心里虽有发空,叹了声,没多说甚么,便要往外走。偏偏卢婆子又走来问,“女乃女乃,是买哪一家的酱肉啊?”

“又买甚么酱肉啊?昨日里不是剩了一大砂锅的肘子么。”卫安人站住了脚,蹙眉看向梅官,忍不住道:“我知道女乃女乃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吃惯了山珍海味。可咱们却是寻常人家,如今只靠着庄子上那点租子过活,京里的用度又贵得吓死人。且咱们家里还有姑娘要准备着嫁妆,女乃女乃也改省俭些才是。”

梅官委屈的眼睛都红了,才要开口解释,卫子齐已护着道“娘,不干梅儿的事……”

“你闭嘴!”自己说一句,儿子护一句,老安人倒真是有些个动气了,“落地的孩儿新归妇,总要有人教一教规矩,你这样护着,怎么倒是我这个做婆婆的苛待了她!”

训开了儿子,老安人又向梅官道:“今日里既开了口,我也就趟开了说。我老婆子是村子里来的,人是土气。可你进了卫家的门,总不好一律照着先前来。我这也是为着你好,在京里倒不觉着,待了回了乡也这么着么?累得小齐招人笑话也就罢了。你的名声须也不好听……”

梅官心里虽不服,可安人训话她还是老老实实地低着头,只至安人说到“回乡”二字,她才抬了头直愣愣地瞅着卫子齐。“回乡?我怎么不知道?”

“我……”卫子齐刚开了口。被卫安人抢了先,“京里的东西贵得死人,且一针一线都要使钱。左右咱们也不想做官,留在京里只白费钱,再说了,姑娘眼瞅着就到了年纪了,京里咱们人生地不熟的,上哪里给她说亲去,倒不如回乡去。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家。”

卫安人一件件事说来,梅官听在耳里,只当他们已拿定合定了主意。心里委屈得不行,通红着眼质问卫子齐,“这么大的事,你说都不同我说,就……”

“你这叫甚么话!”卫安人拦在前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家里的事情你自是要听我和小齐的。”

卫安人这话倒是把梅官当自家看待。毕竟在庄子上,出嫁的姑娘回娘家都还要问过婆母才行。

而梅官呢,回府去从来不问过自己,说声走就走的。她也知道梅官不是有心,然心里多少有些个不舒服。

再则。挨着徐府住着,老安人听那些人一口一个梅姑女乃女乃的奉承,又没甚么人搭理自己,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个不自在。

所以听儿子说了次回乡的话,便也就当了真。在她看来。丈夫和婆母都拿准了主意。做人媳妇的,还能有甚么话说。

梅官本就委屈得不行。再听安人这么说,眼泪都火气都压不住了,一面抹泪,一面冲卫子齐道:“好好好,要走你走便是!”言毕,甩了帘子就出门去了。

“梅儿。”卫子齐待要去追,却被老安人拉住胳膊,“你啊,别那么惯着她,惯出那么些个娇气的毛病,以后怎么好。”

自从文煜兄弟三个出门,江蒲就觉着院子里冷清了许多。正好连山也闲闷,姑侄俩并秦秋韵,三人常邀着赏花吃酒。这日江蒲有些微醺地从安王府回来,一路和桑珠说笑着,一只脚才刚跨进院门,就有个人影从院里扑了出来。

“女乃女乃!”

江蒲定睛一看,问道:“梅官,你这是怎么了?”

“女乃女乃,快说说她吧!”赵嫂子从院里接了出来,横了梅官一眼,“她家老安人不过说了她几句,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哭了回来。”

梅官一面哭,一面抹泪道:“我哪里是为着老安人说我,实在是卫郎太过份了,他们母子都定了要回乡,我竟连知都不知道。女乃女乃不是说,夫妻俩凡事都要商量着办么。这么大的事,他说都不和我说一声。”

她声音哽咽,江蒲又微有些醉酒,所以并没有听得太明白,见梅官一双眼睛哭得像桃核似的,她先就顾着心疼了,“好了好了,且先进屋再慢慢说。”又吩咐小丫头,“给你梅姐姐打了热水来洗脸。”

梅官洗过脸,重新抹了香油膏子,才坐在江蒲身边,细细地将适才的事情说给了江蒲。

“女乃女乃你说,卫郎是不是太过份了,安人怎么说我都不生气,可他呢,明明答应着我,不论大小事都同我商量着办的。转过头他就自己拿主意了。我知道,他是怕我不答应,所以想着定了主意,到时候由不得我不走!”

“你呀,别太聪明了过头了!”桑珠给她倒了茶上来,丢了一记冷眼过去,“卫相公是个实诚人,哪里会玩这样的小心眼。就是安人,我几次过去坐着,眼里看着也是讲道理的人。”说着,又瞪着了江蒲,道:“如今这样,都怨女乃女乃,早劝着女乃女乃不要那般纵着她。这会好了,为着那么点事就哭了回来。也不怕招人议论。”

江蒲讪讪地笑了两声,桑珠转了头又训梅官,“再说了,你上头好歹有位婆母,哪里由着你的性子,恼了就走!厉害些婆母,冲这个就能好好训你一顿。”

梅官不服地道:“听你这般说,倒像是我的不是……”

“不是像是,是就是你的错!”桑珠毫不留情地道:“就算卫相公拿定了主意要回乡去,也只占了一分的错。你这么一回来,九分的错都叫你占了去了。”

“我……”梅官被她堵得无言以对,掉头扯着江蒲的袖子哭道:“女乃女乃,你替我说句呀。”

依着江蒲的观念,这件事自然是卫子齐的不是。不过,这个观念在此时是行不通,自己帮着梅官说话不难,可她的婚姻又要如何呢。

况且卫家真要是回乡,自己还能拦着梅官不让她去,那岂不是拆散了他夫妻俩。若让梅官居跟着去,离开了京城,梅官又指着谁依靠!

而且,江蒲觉着卫子齐也不是那等不体谅妻子的人,回乡这个事,他总会和梅官商量了再定的。

江蒲思忖了一回,问道:“我问你回乡的话,卫相公有没有说?”

梅官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想了回,犹疑着道:“好像话都是老安人说的……”她越说越小声,先前她只顾着委屈,江蒲那么一问,她才发觉好你自己生气的急了些。

“你呀!”江蒲一指甲戳在她脑门上,疾声斥道“这急性子可要改了!要气要恼,你自己先在心里头数十下再说。”

梅官嘟着嘴,手里绞着帕子,“就算我急了些,可我这么哭着跑出来,他也不跟了来……”

江蒲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戳着她的脑门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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