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他的声音怎么这么粗哑,喉咙好干。
“好,不急,娘喂你喝水,你慢慢喝……”喝进去了,他听见她说的话。
“娘……”她不是他的娘亲,她认错人了。
一听他喊娘,朱玉娘热泪盈眶,捂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是娘没错,我的乖儿,娘在这里。”
漆黑如墨的眼吃力地睁开,不太有神采的看向眼前晃动的人影,“我不是……不是琅儿……”
“那你记得你是谁吗?”较为冷静的萧敬天趋前一问,厚实手掌握住他稍嫌单薄的手。
“我墨竹,我姓萧,萧墨竹。”一说完他顿觉无力,喘了几下才稍微恢复气力。
萧敬天一听,喜出望外。“哎呀!是本家,我也姓萧,以我的年纪你当我儿子绰绰有余。”
“这里是……哪个国家?”由他们的服饰看来不好分辨,初唐、中唐、晚唐差距不大。
虽有疑问,萧敬天仍耐心地回答,“大唐。”
“长安离这儿有多远?”他隐约记得自己一直往西飘,某个十分强大的力量牵引着他。
“可远了,坐马车起码要一个月。”大唐土地辽阔,平和镇是西边的小镇,三面环山一面环湖,进出以行船居多,湖的东边有条渠道流进大河。
“你知不知道准南王府的小王爷楚天仰?”刚清醒的萧墨竹急着知晓一切,他想了解他有没有错过什么。
“你是指前阵子坠马,以前立了不少战功的小王爷?你和他有交情?”难道他们救回来的是京里的达官贵人?
吁了口气,他困难的摇摇头。“有个朋友在王府当差,我担心他有事。”
他没说明这位朋友是名女子,是他心爱之人,他还理不清现况,尚不打算多说。
“我们可以替你打听,你安心的养足精神,别想太多,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我们是你的家人。”萧敬天劝慰道,同时心想,虽然有些自私,可他希望,这男子能代替他早逝的独子在此安居乐业,陪伴他们二老。
“琅儿……”朱玉娘难掩喜悦,笑中含泪。
见妻子久久不能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萧敬天轻搂着妻子肩头,给予适度的抚慰。
“夫人,我不是你的儿子,抱歉。”看到她慈祥面容,他想到凡事只为儿子着想的亲娘。
“喊……喊我一声娘好吗?我知道我的琅儿已不在人世,可是我们捡到躺在林子里的你,你当我的儿子好不好?”她需要一个安慰,忘记独子已死的痛苦。
萧墨竹看见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思念,不禁动容的一点头。“娘。”
“好,好,我的乖儿子,娘很欣慰,你别看,我哭得很丑……”她忍不住,失而复得的欢喜叫她泪流满面。
“不,娘不丑,在我眼中你是一尊菩萨,心肠软得像豆腐……”
他伸手想要安慰眼前的妇人,却在看见自己的手时一怔。
咦?这是他的……手?!
见到手背上有道泛白的浅疤,萧墨竹讶异极了,幼时他因为顽皮而上山抓鹰,反被护雏的老鹰抓伤手,当时血流如注,留下消除不了的疤痕。
而他此时所见的疤痕和他原本身体有的一模一样,相同的长度、同样的位置,而这只手,小指微向外翻,无一不像……
他呼吸忽地加重,眼露一丝异彩。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娘这张老脸皮都要红了。”她破涕为笑。
“娘,可以给我一面铜镜吗?”有件事他一定要确定,迫不及待。
“铜镜?”朱玉娘不解他的用意,以为他重视面容,命丫鬟秀儿取来一面磨得光亮的镜子。
急迫地对镜一瞧,他既惊且喜,不敢相信老天爷居然如此善待他,不只把他的魂魄送到唐朝,连他的身体也一并送来,逃过那场大地震。
萧墨竹有说不由的欢快,亦有感伤。身体与魂魄皆在大唐,那他和大明的牵连就此切断了吗?他日渐老迈的爹娘又将由谁奉养?
“你的身子目前不适宜太过劳神,放宽心静养,把身子养壮了,到时你再想想以后要做什么,不用着急。”他太瘦了,得找个武师教他几招拳脚功夫,练练身体。
“谢谢爹。”见到中年男子眼中的期盼,萧墨竹艰涩的认了个父亲。
一声爹,纵使是铁汉内心也柔情万千,背过身的萧敬天轻应,不让人瞧见他泛红的眼眶。
“夫人,夫人,你看花花家的小鸡又不吃小米了,真是挑食呀!咱们不给它吃,饿它几顿如何……”
城外二十里地有座靠山边的小庄子,灰墙约七尺高,占地十来亩,内有主屋三栋分正厅和东西院落,每个院落各有六间屋,正厅后方是主人房,旁边有小间隔房是夜里服侍主子的下人房。
东西院落后面又有独立的两排平房,东边是男仆、家丁等男人住的仆役房,西边则是婢女、丫鬟、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一律是女的才能住的小院落。
不过目前这些房舍空了一大半,庄子上的仆人并不多,看门的是瞎了一只眼的六旬老翁,打杂的长工烂了一条腿,拉车的马夫脖子是歪的,一名家丁缺了条胳臂,老帐房牙没了,厨房大娘有张麻子脸……
庄子内尽是诸如此类看来不中用的仆役,可其实这些人都身怀绝学,个个有一身好功夫,一般宵小翻墙入内,十个有八个被打出去,另外两个是吓到尿裤子,鼻青脸肿自个儿滚蛋。
买下庄子的公子不知上哪找来这些高手,虽不起眼、貌不惊人,却十分好用,对新主子也十分忠心,平时看来松散,一有事却是挡在目前前头。
“把花花宰来做汤,小鸡们就乖了。”没了母鸡的庇护,看哪一只还敢不听话。
“夫人,你不能杀了花花啦!不然小鸡们很可怜,会养不大。”太残忍了,居然要把花花吃掉。
穿着朴素的夫人下颔往上一扬,轻嗤一声。“我养鸡本来就是拿来吃的,你当养小猫小狈养来玩不成。”
“可是人家跟花花有感情,从它还是小小鸡时就是我喂大的,我不忍心吃它。”绿衣丫鬟哭丧着脸,一副控诉对方冷酷无情的样子。
“要不把珠珠吃了,它看起来很肥……”肥肥女敕女敕的肉,下姜、下红枣去熬煮最入味。
“不行、不行!珠珠有一窝小鸡还没孵出,我们不能让鸡死卵中。”她护得很,把鸡当孩子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存心让夫人我饿死是不是。”夫人扬起眉。
“我们可以到庄子外头买。”附近有不少农家养鸡,他们吃不完会向外兜售。
“夫人我没钱。”她两手一摊,表示两袖清风。
“夫人……”丫鬟急得快哭了。
“香芹,夫人是逗你的,你可别真的哭了,小鸡不吃小米是因为夫人太浪费了,喂它们吃白米把肚子吃撑了。”一名紫衫丫鬟笑着走过来,她提的竹篮子里是刚拾来的鸡蛋,满满一篮。
“吼!夫人能不能一天不吓人,要不是素心姊告诉我实情,瞧我被你吓得胆子快破了。”真坏心,偷偷喂了小鸡还害她白担心一场。
素心在一旁吃吃笑,看香芹气得直跺脚,气呼呼的鼓起腮帮子瞪人。
自从离开淮南王府,原本胆小怕事的香芹越来越大胆了,不只敢徒手抓鸡抓老鼠、一棒子打死偷吃鸡的蛇,还不把主子当主子,常吼来吼去,吼得嗓子都哑了。
不过当了主子的季晓歌一点也不在意,反而乐在其中,她觉得这才有家的感觉,没有上下主仆之分,大家和乐融融像一家人。
因为她是庶女的缘故,但在势利的季府里,爹爹不喜她,大娘、姊姊容不下她,自己亲娘又多病,所以她十分向往有个热闹的家。
“我无聊嘛!成天没事做快闷出病来。”只好拿她当消遣,打发打发时间。
香芹气到快要七窍生烟了,很无奈,却又只能婉转的压下冲到嘴边的大吼。
“那你去数数钱,核对帐本,京里的陈掌柜不是给你送来这个月的利润,你好歹拨拨算盘珠子,衡量衡量该给我们涨多少工资。”
“夫人不识字。”季晓歌十分无赖的说道,硬说自个儿是目不识丁的大文盲。
其实她本来识字不多,但是她有个严厉的先生,督促她读书,写一手漂亮的字,左手拨算盘,右手能记帐,尽量让她多懂一些事物,以免日后生计困穷。
那个人便是魂魄附在小王爷身上时的萧墨竹。
只不过算帐仍是件令她头疼的事,她能避则避。
“哪有人这般耍赖的,夫人你还要不要脸,欺负丫鬟还这么得意。”可恶,主子不能打,否则她……
“夫人不要脸,你现在才知情呀!多吃点补脑的,你都变笨了,夫人我真为你的将来担心,要是你越来越笨嫁不出去,夫人岂不是要养你一辈子。”季晓歌调侃着她。
“夫人!”实在忍不住的香芹握起小粉拳,朝她家夫人大吼。
季晓歌满不在乎的笑着,眸底却闪过一抹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