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宫,广露院。
空气中飘散着郁金香的味道,鎏金香炉中飘出的檀香缭缭绕绕将这里整得似人间仙境,人如在云里雾里般行走。
这是我第一次到广露院。
萧皇后、宣华夫人陈氏、容华夫人蔡氏和其她的宫妃、宫嫔袅袅绕绕的围在龙床边缘。
杨广因被罗成刺伤,腿不能承力,是以躺在龙床上,在他身边服侍的除却他的美妃外,还有一群小心翼翼的太医,宇文化及和宇文成都亦在旁边守护着。
好不容易,伤口被重新清洗、上药、包扎好,杨广摆了摆手,示意一众人让开,这才看向我和李世民,“你们二人可好?”
“托陛下洪福,老天爷被观音婢的赤诚之心感动,是以放了小民和观音婢一条活路。”
听着李世民半是歌功颂德,半是讨要好处的话,杨广嘴角抹起丝丝笑意,看向我,“观音婢,伤口如何?还疼不?等会子朕让太医去给你看看。”
我急忙敛衽作福,“谢陛下隆恩,观音婢一切都好。唯愿陛下好生养伤即是,不必为观音婢担心。”
“来,将你们掉下悬崖的事说给朕听听。”
“小民和观音婢掉下悬崖后,好在那里有一溪流救了小民和观音婢的命,只是那里太过险恶,鬼哭狼嚎的……”
当仁不让,李世民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自是添油加醋一番,直唬得萧皇后、陈氏、蔡氏等人诈舌抚胸不已方才罢休。
若它日,秦琼、程咬金、罗成等人知道,他们三人被李世民编派成老虎、黑熊和狐狸,不知道会是何种状况。
“观音婢,不想你一介女流,能够挺身而出,真令朕羞愧不已。”
我急忙垂首回道:“陛下的身子关乎大隋命脉,关乎一朝的福祉,别说是观音婢,就算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亦会为陛下甘脑涂地。”
闻言,杨广含笑点头,看向李世民方向,“朕答应过你,要去太原一趟,待朕的伤好了,我们就上路罢。”
御驾前往太原,是不是就是说我和李世民的婚事有了着落了?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李世民起先有些不可置信,接着他直是跪下说道:“太原子民有福了……小民代表家父,恭迎陛下驾临太原。”
虚扶一把,示意李世民起身。杨广看向高山的方向,又道:“拟旨,命太原留守李渊在三月内建一座晋阳宫,朕要巡幸太原。”
三个月建一座晋阳宫?这简直就是……
一时间,我都能够感觉到李世民的那股阴郁之气。
“好了,你们都下去罢,花藤,你留下,父皇有话要说。”
“是。”
一众人纷纷告退,李世民、三哥、元霸三人护送我回滴玉院。
一路上,起初元霸为杨广巡幸太原一事很是兴致勃勃,只是猛然乍见李世民紧锁的眉头,他疑惑的问道:“二哥,陛下巡幸太原是天大的喜事,代表着他对我李家的信任,代表着他对太原地区的看重,小弟看你怎么不高兴似的,一直闷闷不乐的,是在担心什么事吗?”
李世民轻叹一声,拍着李元霸的脑袋问道:“元霸,你可参透这中间的玄机?”
“玄机?什么玄机?”
俊眸似染上了片片乌云,李世民看了看四周,确信无人这才说道:“三个月内造一座晋阳宫……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啊。”
“二哥,你的担心多余了,爹手下有那么多的兵呢?二哥莫不是忘了‘人多力量大’的老话么?”
看着李元霸无忧无虑、心无城府的模样,李世民爱怜的揪了揪他肉肉的脸,“事情可都不能只往好的方面想。你可曾想过,万一爹在三个月内造不出晋阳宫呢?肯定是一个违旨的罪,按律当斩啊。再说……”
李元霸迷茫的看着李世民,喃喃问道:“再说什么?”
“再说,即便爹动用所有的人在三个月内造就了晋阳宫,你想一想,世上谁人相信有人能够在三个月内造就一座宫殿?到时候,肯定有人会拾掇爹,说爹在很久以前就私造宫殿了……这样一来,无论这晋阳宫建成与否,爹都逃不过被斩首之罪。”
元霸也不笨,只是考虑问题的时候很是单纯,不似李世民心机沉沉。听了他二哥的话,仔细一分析,想通其中的道理,元霸怒道:“是谁?是谁出的这么个主意,要置我李家于死地?”
想起方才广露院中,宇文化及那一脸小人得志的神情……我心中一动。只见李世民站定脚步,看向宇文父子居住的院落方向,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定是宰相所为。”
“宇文化及……”李元霸眉头一竖,锤子双双抓到手中,“我去杀了那个老匹夫,看他还在陛下面前拾掇我爹不。”
李世民一把将李元霸拉住,笑道:“你现在去杀了他有什么用?他现在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你若杀了他,陛下越发饶不过我李府了,你还是消停会子吧。”
知道他二哥说的有理,元霸恨恨的‘哼’了一声,率先步进滴玉院中。
李世民和三哥一左一右,小心的扶着我亦是随着元霸进了屋子。
秦妈妈见我们一众人进来,急忙奉上茶水。
闷闷喝过茶水,三哥无奈的问道:“二郎,那总得想个主意啊。”
知道三哥担心的是晋阳宫的事,之于他而言,只要我嫁给了李世民,那一切束缚我的皇权将作废,我将彻底的得到解月兑。只是如今变故新生,他的心又起忐忑。
明白三哥的担心所为何来,我心中有丝酸涩,就算我们再怎么为杨广甘脑涂地、置之死地而后生,而杨广终究是不放心我和李世民两个贵格之命之人的结合!
三个月筑造晋阳宫……李家受此牵累,终究又是因了我的原因!
就在屋子中一片愁云惨雾之际,外间传来秦妈妈的声音,“姑娘,玄奘小法师来了,就在外面,你见是不见?”
当然要见!
一时间,乌云全部驱散,我们四人都惊喜的站了起来,迎向屋外。
这江流儿可是随着杨广巡幸江都的陪同之一,只是他和一众僧尼、道士住在名唤‘玄坛’的舰舻之上,未有入住丹阳宫,是以一直不得见而已。
若明月清风,自有一股飘然世外之态,江流儿含笑道一声‘阿弥陀佛’后,对着我们一众人作了个佛家的礼仪。
小时在长安净土寺的时候,他还有小孩的好奇之心,时不时的和我们蹲在一处讨论蚂蚁、蟑螂、蚯蚓的问题,只是……自从他剃度之后,就总是这般规矩起来。
元霸和江流儿从小一处长大,感情自是不一般,才不管那些礼节,早就‘哈哈’大笑着抱着江流儿甩了两圈,直惹得江流儿小脸通红。
直待他们二人站定,我笑着上前拉着江流儿的手说道:“又和我们这般客气?”
拽了拽自己的衣袍,偏拽不动,江流儿脸上有些不自在,只好微红着脸说道:“听闻你为了救陛下掉下悬崖,是以来看看。”
“谢谢你了,江流儿……”
一径说着话,李世民一径阴郁的将我一把从江流儿身边拽开。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还吃一个和尚的醋不成?再说人家江流儿在女儿国千锤百炼不动凡心,何况在我面前?看着李世民挑衅的看着我的眼神,我模了模鼻子,低下了头。
见我低了头,李世民这才笑嘻嘻的看着江流儿说道:“小法师,虽然住在舰舻上,不想你的消息倒也灵通。”
江流儿再度合掌,作揖说道:“临出发前,家师交给小僧一个锦囊,趁着来看观音婢的伤势,正好送予你。”
锦囊?什么锦囊?
在众人疑惑好奇间,江流儿从身上掏出一只锦囊递到李世民手中。
趁李世民拆锦囊期间,我再度悄悄拉过江流儿坐到一边,示意秦妈妈拿些他喜欢吃的素食点心一一堆到他的面前,问道:“你一直在舰舻上,我也没机会看到你。元霸这些时也忙得狠,月兑不开身。倒是说说,你又有哪些进益呢?”
“来江都之前,师傅带着我去了陇、蜀、荆、赵诸地,参谒宿老,听涅盘经、受大乘论,但是,总有一些自相矛盾的地方,我总是不明白,总觉得有时清静,有时混沌。”
那当然了,以后你将是游历印度的高僧,会为中国的佛教文化做出灿烂古今的贡献,而这份贡献,正来自于你这份执着的追求。到时候你自是会清楚明白。心中虽这么想着,但口中却不能这么说,看着他喜爱的吃着各色点心,我心生怜惜,一个和我般大小的孩子,一个官家子弟,却偏成了和尚,也不知道他心中苦不苦?
知道我和江流儿感情一向交好,秦妈妈又拿了许多我早就替他准备好的点心装在一个食盒中,递到江流儿面前,“小法师,这是我们家姑娘早就准备好的,只是愁着不能见到你。现在可好了,老婆子我可算完成一桩任务了。”
知道巡幸的规矩极严,要想见面不是那么容易的。这番来看望我也是借了看我伤势之名,江流儿急忙站起来还礼,“阿弥陀佛,谢谢施主。我的那些小师兄弟们都喜欢施主做的素食点心呢。”
“你们尽管敞开肚皮子吃,妈妈我呆会子再做一些,找着了机会,就给你们送去。”
“谢谢施主。”
见江流儿太过礼节性,秦妈妈不再多言,只是一笑进了屋子。留着地儿让我们一众孩子说说话。
“江流儿,寺院的生活,苦不苦?”
“修行本就清苦,说不苦是骗人的。可我既已答应师傅身入佛门,就只能将清苦当斋用了。”
“可以还俗不?”
江流儿诧异的看了我一眼,摇头,“如今我遍读佛家之书,博取众家之长,但仍旧没有明白佛的真正意义。我心有不甘,打算继续求学下去,直到弄清楚的那一天。”
“佛家不是说‘不要执着’么?”
一笑之下,我看到了一个少年的腼腆,他说道:“学而不成可谓执着之恶,但学若有成又可谓执着之善,何以分得清执着的善恶?这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一个道理……”
然后,江流儿开始给我讲佛法……
那博大精深的佛法啊……我掏了掏耳朵,终于明白孙悟空为什么怕唐三藏了,呵呵……
在我傻笑期间,李世民已是看完了长捷法师交予他的锦囊,眉飞色舞的说道:“法师真乃神人也。”
三哥兴步走到李世民身边,看着李世民手中的书信,“二郎,法师写了些什么?”
李世民晃了晃手中的书信,说道:“法师算定我父亲有此一劫,他在信中叮嘱我父亲务必要建一座晋阳宫。”
“可方才你说的有道理,无论李伯伯建成与否,都得定罪啊。”
“陛下只说了建一座宫殿,又没有说建多大。长捷法师说,建一座小小的宫殿,不必计较宫殿房屋的多寡,只须多多铺陈金玉即是。”
闻言,三哥的眼睛亮了。“那这信,我们得快些送到太原。”
李世民将信塞入锦囊,递到三哥手中,“你去帮我交给老刘,他会安排的。”
知道事态的紧急,三哥接过锦囊后和江流儿打过招呼,直是出滴玉院而去。
江流儿又和我们说了些许话后,见天色不早了,亦要告辞而去!
眼见李元霸要随着江流儿去‘玄坛’舰舻居住个三、五天,李世民好笑的说道:“元霸,送江流儿回舰舻后,即刻回来。”
“为什么?我和江流儿好久不见,如今见着了,觉得又有了说不完的话。自是要在那舰舻之上和江流儿多呆一些时。”
李世民苦笑说道:“你就不担心爹的事了?”
“师傅的锦囊不是解决问题了么?还担心什么?”
“正所谓,无风不起浪,眼前的劫虽然看似过去了,但难保宇文宰相不会起另外的心思。如果你这个时候去了舰舻,谁替我们盯住宇文成都呢?”
这李元霸虽然是霸王,但却极听李世民的话,恍然大悟说道:“二哥,明白了。元霸送江流儿回舰舻后,立刻归来,替我李家守死宇文家。”
自此后,李元霸对李世民的话奉若圣旨,他总是盯着宇文成都,直盯得宇文成都背部冒冷汗,不明白所为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