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乍暖还寒。
层层山峦、叠叠群峰像大海的波涛般起起伏伏,那最高的崖头上还有冬天的积雪未融化。而山脚下的野梨树林中梨花已是开遍。无论是山上还是山下,皆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一片美景,动人心魄。
以迎接秦琼、单雄信等人归来为名,李密大行春搜(春搜:打猎),名曰接风洗尘。
马蹄践起一地落花,‘咻咻’的箭羽之声破空而出,射在远处奔跑的野兔、野鹿、野猪身上,接着是一群好男儿爽朗的叫好声和欢笑声。
“观音婢,可喜欢我们瓦岗?”
问我话的是一直守护在我身边的张氏,她是秦琼的元配夫人,生得一副上好的模样,特别是一笑之下,有着江南烟雨的氲氤,可惜的是嫁秦琼多年却是无出。
也正因了她‘无出’,在秦老夫人病重之时,秦琼纳了妾室贾秀英传宗接代,那贾秀英也真真是争气,替秦琼生下一子,取名秦怀玉,而秦老夫人在有生之年看到了孙子,也是含笑而去的。
“张姐姐,我很喜欢这里,更喜欢你和怀玉。”
一想到嗷嗷待哺之龄、女乃肥女乃肥的秦怀玉,张氏的脸上再度晕开如水的笑颜,“那孩子,别说你了,整个瓦岗的兄弟们都喜欢他,我看着,以后必会被这些叔叔、伯伯们宠坏。”
唉……瓦岗终将解散,又会有多少人宠着他呢?可张氏如今是爱子情深,我也不想扫了她的兴,是以就着话说道:“我看怀玉眼中透露着一股机灵劲,就算再怎么宠着,也坏不到哪里去。”
闻言,张氏笑得更柔和了。指着远方说道:“出来打猎,就不要说怀玉了。瞧瞧那里,金定妹子真真难得……”
顺着张氏马鞭所指的方向,我看向远处那骑艳红的身影,在一众男子中间,显得犹为突出。
张氏口中所言的‘金定’是罗成的元配夫人庄氏,至今亦是无出,所以压力山大。
“金定妹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忌’了些,其实只要她允了,表弟待她不会比线娘、又兰差……如今她肯放下脾性儿出来活动活动,可想是想开了些。”语毕,张氏还叹了口气。
在秦琼家住了一段时日,我认识了一众这瓦岗寨的家属,所以知道张氏叹气的原因。她所言的‘线娘、又兰’是两个女子,一个烈如火焰,和罗成在战火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一个柔似春水,罗成是她的救命恩人,自然就想以身相许。
窦线娘、花又兰,两个如花似月的女子,痴心于罗成的仪表举止、才智武功,甘愿做妾……只是庄金定至今未松口。
按这个时代的规矩,元配不松口,妾室不得进门。
所以,瓦岗寨处处传扬着庄金定‘忌妇’之名。
念及此,心中无形中对庄金定生出许多的怜惜……
再放眼看去,一左一右陪在罗成身边的两个女子,笑颜若花,马鞭挥舞着指着远方,似乎是要罗成去追远方的猎物。
罗成兴致颇高,一挥马鞭之下,似离弦的箭般向前扑去,很快的就将庄金定等人都抛在了身后。
窦线娘、花又兰‘咯咯’笑着直呼‘等等我’之话,一路追去。而庄金定,则是勒住马缰,默默的盯着众人离去的方向发呆。
“走,我们去陪陪金定妹子,再好生劝导劝导她!”
听着张氏的话,脑海中不自觉就想起艳姨娘,她也是妾的命,总是服侍着母亲……
不敢苟同……不敢苟同啊!
讪讪笑了两声,我指着远方的山坡说道:“张姐姐,妹子还是不去的好。我到那里找阿信、老程他们去。”
知道我虽嫁人了,但终究还未经人事,若劝说庄金定也确实不妥,张氏笑着说道:“那你去罢,小心一些。”
不想面对张氏要对庄金定那番三从四德的说教,我急急的策马扬鞭,往远处的山坡而去。
纵马来到山坡最高处,不见单雄信、程咬金等人的身影,倒是被眼前的景致所震憾。
那铺满山谷的野梨树林,梨花的花瓣随风起舞,日落西山的余光,映衬得这山谷越发的幽静,只有那偶尔吹来的风,卷挟着山顶的雪花,带着丝丝的阴冷。
自从来到瓦岗,李密绝口不提将我送还李世民之事。
他若是简单的挟着我以令李世民倒也罢了,如果是想声色犬马、以权夺人……哼,也不知李密的身手如何?若是高手……这几日我已看好了路线,野梨树林西北方向,就是洛阳……只是,要对不起秦琼了。
一阵马蹄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头看向声源处,是他━━魏征!
一身灰衣道袍,一把不离手的拂尘,一如那一年岭南的装扮。
“长孙姑娘好!”
“魏军师好!”
“长孙姑娘怎么落单了?”一边说着话,他一边策马来到我身边,与我一同看着山谷中的那片野梨树林。
我展颜一笑,“怪我骑术不精。”
抚了抚手中的拂尘,魏征指着西北方向说道:“知道这片林子的尽头是什么地方?”
是什么地方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一直走下去的话,会到洛阳!
莫非他……
心中已有了感觉,我却仍旧摇了摇头,期待着他的下文。
“那里有一座道观,名唤‘老君堂’。老君堂的防守向来不严,是瓦岗最薄弱之地。只要到了老君堂,往西北方向走一个时辰左右,就可以出瓦岗的领地。”
虽然我方才也有此意,但……他的意思是要我独自逃走吗?!
“长孙姑娘如何看我们魏公?”
突地转变话题,令我猛不及防。只是……妄自评论他人领袖,是为不妥。我笑着回道:“相处时日不长,不是很了解。”
“哦?”
“但魏公拥着一方英雄独坐一方,并且能够号令各方反王,想必自有过人之处。”
赞许点头,魏征说道:“可惜的是,主公如今豪无雄心壮志,只愿偏安一隅。”
不进则退,这也是瓦岗终将被历史淘汰的原因罢。
“贫道清楚的知道李世民的为人,主公必不是他的对手……贫道不希望姑娘之事,惹得我瓦岗在贾柳店拜盟刺血的一众兄弟受累。”
苦笑一声,我回道:“对不起。这并非我意。军师应该知道,我来瓦岗,只是为了让秦二哥等人好交差。”
轻点头,魏征再度抚了抚手中的拂尘,“姑娘若见到李世民,还请相劝,让他勿伤我瓦岗的兄弟。”
“军师说笑了,如今我不过是笼中的鸟儿罢了。”
不置可否的一笑,魏征淡淡说道:“岭南也好、二贤庄也罢,贫道与姑娘也有数面之缘,贫道不会看错人,若姑娘想走,我瓦岗哪留得住?”
果然,他方方为我指了一条逃跑的路,期望我赶在李世民灭瓦岗之前阻拦瓦岗的浩劫。
我一直狠不下心逃走是有原因的,是以我婉转的问道:“我若失踪,秦二哥怎么办?”
李密必会治秦琼一个‘保护’不力之罪。
魏征自是明白其中的道理,他摇了摇手中的拂尘说道:“贫道自有分寸。”
我默许的点头,魏征道了声‘无量天尊’后,策马而去,自有一股飘然世外的洒月兑!
二贤庄已因我受累,我不期望瓦岗又因了我受累,秦琼等人既然已‘押’着我来了瓦岗,也算完成了李密下达的任务。我从瓦岗失踪,那就另当别论了。既然魏征有‘分寸’,想必李密应该不会责怪秦琼……
该面对的终究得面对。所以,无论我再怎么抵触着李世民,我必须见到他澄清一切误会。
可这里守卫重重,如今还不是逃跑的时机,我得等,等一个好时机,一击即中。
当夕阳的最后一缕余光消失在山的尽头,我叹了口气,拔转马头,却震惊的发现李密就在我面前。
十丈开外,站着一个魁梧的身影,他是李密的四品带刀心月复━━常何。
他们在我身后多久了?可不要看出我有逃走的意图……
收摄心神,我举拳作揖,“魏公好!”
“免了免了。”笑眯眯的策马来到我身边,李密指着一众山水说道:“长孙姑娘可还喜欢这里?”
“这方山水,可醉心神,自是喜欢。”
“所以长孙姑娘看得入了迷,久得日头都下山了,仍旧舍不得离去。”
他要这般说,我自不反对,一笑算是默许。
“孤还以为长孙姑娘在想着如何走出这片野梨树林?”
不动声色,我“哦”了一声,问道:“这野梨树林有尽头?”
见我‘求教’的神情不似有假,李密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旦凡山川、河流、湖海皆有尽头,这片野梨树林自然也是有尽头的。”
“方才一直沉浸在这千树万树的美景之中,倒没有想到这野梨树林也是有尽头的……还是魏公的话博大精深,民女受教了。”
“长孙姑娘,天即已黑,我二人又落了单,不如就在此小酌赏月、赏梨花,如何?”
随着李密的话音方落,远处传来张氏声声‘观音婢’的呼唤。
“张姐姐,我在这里。”装作没有听懂李密方才所说的话,我笑看着李密说道:“既然张姐姐来接民女了,那民女就不打扰魏公和常侍卫赏月、赏梨花的兴头了,告辞!”
寻着我的声音,张氏很快出现在我的面前,随行的还有庄金定。她二人见到李密,同时吃了一惊,接着急忙下马跪拜。
一个是秦琼的妻子,一个是罗成的妻子,李密再怎么孤芳自赏,却不得不下马扶起她们二人。简单的礼节、寒暄过后,他笑眯眯的看着我和张氏、庄金定离去。
只是没走多远,一个哨兵模样的人急匆匆的和我们擦肩而过,口口声声的说道:“主公,主公,不好了,瓦岗被围。”
我心中突地‘咯噔’一跳,被围,是李世民吗?
思绪间,我故意拉紧马缰,放慢速度。只听李密说道:“围?谁?”
“领军元帅是临潼关总兵尚师徒和红泥关总兵新文礼,他们二人各自领兵10万,一个攻瓦岗南门,一个攻瓦岗北门。宇文化及的三子宇文成龙是先锋……”
原来不是李世民。
想必是宇文化及为报程咬金的杀子之仇来围攻瓦岗。
这是个好机会,我可以趁乱走月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