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几日,就到李适满月之日,礼制上,小儿生下来一个月,当又一次泛邀亲朋宾客,设宴庆贺儿孙满月,再展“洗儿会”,是为庆满月,可想而知,满月宴的议程、物件自是比“洗三”更繁复多样。
说来也巧,这个皇曾孙的两次汤饼会都与宁王府的两桩白事紧邻,上回“洗三”时,逢着李宪才病故,今次摆满月酒又巧赶上元氏刚殁几天。因双亲的棺椁均还停在府上存枋,尚未到下葬时日,李琎几兄弟商酌之下,决意派人代送贺礼至广平王府,一来,其等兄弟现下正身在守丧中,不便亲自登门,毕竟,人家是红,丧事是白,自古就有守孝三年不举红事一说,贸然上门只恐红白喜事相冲,若好心办了坏事反却不美。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广平王府与宁王府如此的红白事相接,月前李宪病故时,李隆基曾下旨在先,待到曾孙的洗三礼时宁王府上下只需操持好李宪的身后事即可,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左右两为难,今下又逢上元氏殁了,李琎几个兄弟之所以有此决议,除却礼教上的顾忌之外,实则亦意在以礼待人而已,旁人体解己家更要懂晓何谓分寸才好。再者说,李玙而今身为皇太子,李适可是李玙的长孙,宁王府与忠王府又素无瓜葛相连,两府同为李唐家的皇子皇孙,理当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才是,今次送达贺礼,也算折中之法。
尽管皇曾孙庆满月是为宫中喜事一桩,但近日龙体却有些欠安。遂命高力士传下谕令,将此事全权交由梅阁代劳,着江采苹代驾出宫亲往广平王府参贺。高力士一早儿领了旨奔至梅阁时,江采苹早已梳妆毕。正娴坐于阁内以候传召。
“娘子,高给使来了。”云儿依礼引请高力士入阁后,自行垂首侍立一旁。高力士微躬身在下礼道:“老奴见过江梅妃。”
“阿翁这会儿怎地过来了?莫非陛下已是退朝?”环目阁外日色。江采苹搁下手中茶水,擢皓腕抬了抬素手,示意高力士免礼。
“回江梅妃,先时陛下确已退了早朝。”高力士边拱手作答,似面有难色,“老奴是特奉圣谕,前来传旨。今日广平王府的满月酒,怕是得由江梅妃一人去了。”
听高力士这般一说,江采苹不由轻蹙了下娥眉:“可是前朝有何军国大事,陛下一时月兑不开身?”闻罢,才又敛色道。“本宫不过随口一问而已,阿翁若有甚么难言之隐,只当本宫未说便是。”
“老奴惶恐。”高力士忙空首道,“实不相瞒江梅妃,倒非前朝政事紧重,而是陛下的龙体,近几日稍欠安,日夜干咳,夜不能寐。今晨早朝时,连连呵欠不已,故才提早儿退了朝。”略顿,方又埋首道,“陛下特命老奴,奉上玉龙子。交由江梅妃一并带往广平王府下赐,权当赐予曾孙的满月礼。”
说着,就朝身后的两个小给使使了个眼色,示意二人将擎举在手上的一方紫檀木托呈上,其上所盛之物,正是李唐家的传家宝——玉龙子。
之所以说这块广不数寸的玉龙子堪称李唐王朝的传家宝,说来话长,当年,乃太宗于晋阳宫得之,文德皇后常置之衣箱中,及大帝载诞之三日,后以珠络衣褓并玉龙子赐焉,其后常藏之内府。李隆基手上的这块玉龙子,正是当年大宗皇帝从晋阳宫所得的那块,想当初李隆基还是个总角小儿时,就已由天后则天女皇那里所获。
当年高宗李治在位时,因风疾屡屡发作,则天女皇得以独揽大权,把持了朝纲,及至该国武周,天后尝召诸皇孙坐于殿上,观其嬉戏,有道是“三岁看老”,更是时常命身边的侍婢取出西国所贡玉环钏杯盘,列于前后,纵令诸皇孙争取,以观其志。当时,一众皇孙莫不奔竞,厚有所获,唯独李隆基端坐,略不为动,则天女皇大奇之,抚其背曰:“此儿当为太平天子。”因命取玉龙子以赐。就这样,李隆基从则天女皇手中得继了这块被视作大唐帝祚的传家宝,且在公元712年,继承大统,君临天下。
看着近在眼前的玉龙子,江采苹连忙起身,对着盛放有玉龙子的紫檀托盘盈盈行了礼,以示对李唐家传家宝的礼敬。不管怎样说,这块玉龙子已是传过李唐家三代帝王,乍一眼看去,虽只有数寸大小,却温润精巧,直觉是块非人间所有的绝世珍宝。
“听阿翁言下之意,圣意可是决定,将这块玉龙子赐送广平王与沈氏的小儿?”礼毕,江采苹才示意一旁的云儿步上前双手恭接过紫檀木托。
“陛下正有此意。”这两年,虽说梅阁的恩宠被金花落夺去了一半之多,高力士却一如既往般的对江采苹恭敬有加,“倘使江梅妃并无旁事交代老奴,待会儿老奴尚须去勤政殿取奏本,可否容老奴先行告退。”
江采苹稍敛神思,颔首莞尔笑曰:“阿翁且慢,本宫尚有一事,需劳烦阿翁。且不知,陛下的龙体可有无大碍,有未传奉御入宫仔细瞧下?”
“昨个便召了奉御,奉御只道是……”
见高力士欲言又止,江采苹启唇浅勾了勾唇际:“阿翁但说无妨,本宫断不会轻易道与旁人讲。”
“老奴实非此意……”高力士赶忙拱了拱手,其又怎会不晓得江采苹是何人性,这些年在宫里,江采苹又岂是个嘴碎的女人,哪里会如同后.宫的某些妃嫔一样见日只一门心思的无事生非,惟恐天下不乱。
稍显犹豫,高力士才又貌似下定极大的决心似的说道:“回江梅妃,昨儿个奉御入宫请过脉,只道是陛下的体虚抱恙,多半是起于连日以来房事过多所致,以致周身乏力心神恍惚,头重腿酸萎靡不振,形体消瘦之下,又疲于朝政,才致以气短心跳时出虚汗,不思饮食,多梦而不易入寐,加之夜里偶干了风寒咳疾这才复发。”
听罢高力士的如实告知,江采苹只觉心头划过一丝酸痛,难怪前两日就瞧着李隆基的面色略带苍白之态,两眼无神又神色憔悴,原来是纵.欲过度,照此看来,倒真是不容小觑了曹野那姬的一身狐媚本事了,竟能惹得垂垂老矣的李隆基这般为之动情,甚至乎欲.火难耐。
见江采苹凝眉不展一时却又不予表态,高力士轻叹息声,不无恳切道:“老奴可是冒着犯上的天大胆子才把实情告与江梅妃,老奴虽说侍奉陛下几十载,但有些事儿,老奴却不便多言,还请江梅妃寻个合宜时候,私底下多加好言相劝陛下几句。老奴瞧得出,有时候陛下还是颇听江梅妃的苦口良言。”
环睇高力士身后的两名小给使,江采苹长叹道:“阿翁未免抬举本宫了,本宫何德何能,圣威岂是本宫敢冲撞的?时,曹美人圣眷日深,本宫又敢说些甚么,这不说还好,一说许是便落人口舌,稍有不慎便是悍妒。”姣好的娥眉紧蹙着回身举步坐回坐榻,看似有心无力般的又轻吐幽兰叹了口气,“不怕阿翁看低本宫,阿翁不是不知,今下本宫在宫中的恩宠,已是大不如前,明知不对,少说为宜,明哲保身,但求无过,已然是本宫在这深宫之中唯一可为的……”
听着江采苹的幽幽怨诉,高力士的心情不由也跟着沉重了几分,当初是其与薛王丛南下将江采苹荐入宫的,尽管“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前些年江采苹在宫里的荣宠也曾显盛多年,而这深宫高墙中最不缺的就是一代代如花的女人,然而此刻亲睹着江采苹无意间所流露出的伤感落寞,却是叫人心疼不已。仅就时下的情势来看,改日少不了还得找薛王丛从长合计一番。
“本宫一时失态了,阿翁莫怪才好。”高力士暗暗踌躇不决的工夫,江采苹却已含着淡淡的苦笑道,“阿翁今儿个所托之事,本宫尽力而为之便是,至于成与不成,眼下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稍作沉思,又温声道,“本宫自入宫来,便一向视阿翁如亲己之人,恕本宫直言,阿翁怎说也是御前的老人儿了,陛下是何脾性,阿翁最为知悉,纵然本宫使劲浑身解数劝得了陛下一时,但也手长难及,节制一事,有些时候阿翁更要及时从旁点醒下才好。以本宫之见,陛下待阿翁,一贯尤为随和,在其位谋其政,指不准阿翁的话比本宫更为一言顶得上十句。”
“江梅妃这般说,着实折杀老奴了。老奴自也盼着,圣心早日回宥……”高力士长揖在下,既然江采苹肯应承下其适才所请,想必眼前之事尚有回旋余地可言。
“阿翁既还有要事在身,本宫便不多耽搁阿翁了,今儿个本宫姑且不随阿翁赶去南熏殿看探陛下了,待从广平王府回宫,再行至南熏殿见驾,还请阿翁少时先行代为通传。”江采苹美目流转,适中接话道,“至于这玉龙子,本宫这便出宫,代君前往广平王府赐贺,但请陛下放心便可。”
等送走高力士,江采苹即刻唤过云儿,与之一同步出阁,赶往胜业坊的广平王府。李椒乔迁新府已有些日子,李适的“洗三”是在忠王府办的,今日庆满月自当设宴于新府上才是。
前刻高力士来传旨时,凤辇即已候在了阁阶下,只待江采苹出行,圣谕既下,不容违抗,心甘情愿走这一趟与否已在其次,怎地也当不负圣望所托才可,况且,自上次在忠王府与沈珍珠一别,回宫的这些日子就再未见过面,想来颇有点想念,今个独去说不定可与沈氏多道些体己话亦未可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