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起,掀起前面那具担架脸上蒙着的布,那满布皱纹的老脸突兀地出现在路边凤家众人面前。尤珍忍不住失声尖叫:“是四姐!是四姐!”
她声音尖利,带着哭腔,也不知道是悲伤还是被吓坏了。浑身筛糠一样抖起来,她手腕一翻,尖利的指甲就掐进凤南天的胳膊:“老爷,是四姐!”
春寒料峭,池塘里的水温度还是很低。四姐才刚死不久,可是脸也已经被泡得发白,与此相对的是她嘴唇乌紫,看起来十分恐怖。
凤碧璃捂着脸不敢细看,凤南天和凤南啸的脸更黑成了锅底。一家人就这样看着医护人员抬着四姐在面前走了过去。淡绿色的水滴滴答答地洒了一路,尤珍死鱼一样瞪着渐行渐远的担架,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尤珍的异常,引起了校警的注意。一名校警走到尤珍面前,彬彬有礼地问:“太太,请问你认识这两位死者吗?”
一边的工作人员掀开了另外一个担架上的白布,凤南啸失声说:“是阿银!”
阿银就是那个被尤珍收买了,出卖凤毓璃的保姆。她是凤南啸家里的人。
这一下,就连凤南啸脸色也难看起来。他代替抖个不停的尤珍对校警说:“这两个是我们家的仆人,可能不熟悉地方,在这里失足落水了。请你们先运走她们,好好处理她们的后事。一应费用都由我们凤家承担。”
三言两语打发走了校警和医生,“四姐死了,琉璃呢?凤琉璃在哪里?”
理智濒临崩溃的尤珍竭斯底里地叫起来,“凤琉璃那丫头呢?她带着毓璃去哪里了?!小叔,你还不赶快叫人找一下,恐怕毓璃也凶多吉少啊!”
“就是,毓璃个子小,该不会……该不会……”凤碧璃小脸煞白,在另一边抓住凤南天,目光却已经投向了那碧波荡漾的池塘。
凤南啸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慌乱中,还是凤南天最冷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现在要先找到琉璃。”
现在已经不是凤琉璃有没有跟男人鬼混的问题了,而是出了人命。
人命关天!
一群人沿着山岗小路走向池塘,一步一步地,好像那池塘里有水怪,随时会钻出来把他们吞掉一样。
“哎呀!”尤珍又是一声惊呼,她今天一惊一乍地,把凤南天的心脏病都吓得快要发作了,他皱起眉头来:“又怎么了?”
“那是毓璃的鞋子!”
凤南啸闻言,赶紧顺着尤珍指的方向跑过去。小小的白色帆布鞋,是小学部统一规格的鞋子,而上面黑色丝线绣着“凤毓璃”三个字,却异常醒目。
“毓璃弟弟……”
凤碧璃已经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毓璃……”
尤珍语气悲戚,听起来就像已经见到凤毓璃的尸体一样。
事实上在尤珍心里,就是这样认为了。四姐和阿银都在这里死了,她们负责杀凤毓璃的,事到如今都还没有见到凤毓璃露面,那就意味着:她们已经得手。
想到这里,尤珍反而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四姐阿银死掉,还省了她给封口费的钱。到时候只要顺利捞到凤毓璃的尸体,那么凤琉璃这个人命官司,就逃不掉了。
“爸爸,小妈,叔叔。你们怎么在这里?”
轻柔的声音,其实很悦耳,然而传入尤珍耳内,却像催命的魔符。尤珍眼珠子斜斜地一横,凤琉璃进入她的视线。
凤琉璃站在他们身后的山岗上,胸口一起一伏,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她远远地对凤南天挥手说:“爸爸!”
“琉璃!你跑哪里了?”凤南天见到凤琉璃,心头先是一喜,有种石头放下的感觉,随即才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有没有见到毓璃?”
“爸爸,大伯,我在这里!”
欢快的咯咯笑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在凤琉璃身后冒出来,还顽皮地朝凤南啸吐吐舌头。
刹那间,尤珍和凤碧璃两人都背脊一寒,像见到了鬼——
凤琉璃还安然无恙,凤毓璃也还活着!
可是,四姐却死了,阿银也死了——
尤珍简直不敢想象刚才凤琉璃做了什么,怎么可能,四姐和阿银都人高马大的,她盯着眼前小小身材,才刚开始发育的小女孩,怎么可能,凤琉璃杀了她们两个?!
无视尤珍和凤碧璃,凤琉璃拉着凤毓璃笑嘻嘻地走到各自的父亲面前。凤南天大声说:“琉璃,还笑!你跑到哪里去了?”
“大姐姐到小学部接了我,然后我们就直接到花房里去找你们了啊。结果只有女乃女乃和妈妈在,她们说你们在山上,我们就马上赶过来了。”凤毓璃一口气不打嗝儿地说完,他见到凤南啸手里拿着的鞋子,惊喜叫道,“哎呀,那是我的鞋子!我找了一上午了,爸爸,怎么在这里?”
凤南啸看看儿子脚上穿着的礼仪服皮鞋,无语道:“刚才爸爸在路上见到,就捡起来了。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鞋子会落在马路中间?”
凤毓璃嘻嘻一笑道:“我今天上午把鞋子挂在书包上,回到教室就发现少了一只。我们礼仪队的又要集合了,就没有回头找。”
他的话合情合理,凤南啸心中疑虑尽消,这才露出笑容,揉揉凤毓璃的头发:“小子,真是的!”
在旁边听着的尤珍越听越憋气,凤毓璃这小子,明显是跟凤琉璃串通好的,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就冷着脸说:“琉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可以带着毓璃乱跑!你知不知道你闯大祸了?!”
尤珍猝然发难,凤琉璃瞪大眼睛诧异地看着她。凤南天温言道:“尤珍,我知道四姐刚出了事,你心情不好。不过也不能怪孩子。”
“怎么不关她的事?!她就是个扫帚星!自从她回到家里之后,家里就没有安宁!先是青璃出事,然后现在是两条人命!老爷,我们不能再留着这丫头了!”
无论如何,她要赶走凤琉璃!
凤琉璃听见尤珍失去理智的话,眯眯眼睛,惊恐地说:“小妈,四姐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四姐刚才……被发现淹死在湖里。”凤南天踌躇半晌,才对女儿说。不过他也不认为是凤琉璃害死的四姐,开玩笑,凤琉璃的不在场证据充分得很,只不过凤南天认为看古董的眼睛,最好不宜多看死人罢了。
“琉璃,你还说不关你的事!我刚才是派了四姐出来找你的,四姐是为了你才死的啊!你还有没有良心!”尤珍双眼通红,咬牙切齿。
听起来像是悲痛,实际上凤琉璃知道,那是尤珍对自己的痛恨。
“四姐死了?”
凤南天见到凤琉璃一副错愕的模样,他心里也不好受,也不愿意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了,就点头道:“是的。所以我们赶紧先回到花房里去吧。今天参加完学校的活动,我们就要回去处理四姐的后事。四姐的家里人我们也通知过来了。”
他举手制止了还要说什么的尤珍,率先向花房走去。尤珍要吃了凤琉璃一样狠狠地瞪着她,凤琉璃看了尤珍一眼,面无表情地跟在凤南天身后
冷不防,尤珍趁着快步上前的时候,狠狠朝凤琉璃撞过去!她就不信了,自己堂堂凤家姨太太,会斗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
男人们脚程快,凤南天、凤南啸带着凤毓璃已经走在了前面,凤琉璃面前的路是一条长长的斜坡。尤珍瞧准了往前撞,嘴角带着歹毒的笑容。
眼看着就要把凤琉璃撞下斜坡,凤琉璃迅速往旁边一闪,尤珍感到自己腰部一麻,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她尖叫一声,像个皮球一样从长长的斜坡下滚了下去。
尤珍,你先下手的,别怪我狠……
在斜坡中段的凤南天听到惨叫声,下意识地回过头来,尤珍已经滚到了他面前。凤南天和凤南啸同时吃了一惊,连忙双双跃起去截住尤珍。
这一段斜坡足足有四五米长,柔软的土路下覆盖着尖尖的石块,尤珍一身华贵的暗金纹旗袍被刮得左一孔右一个洞地,颜色也染成了灰扑扑的颜色,她的额头被石头磕破了,白女敕的手脚也擦破了好几处,从皮肉中沁出血丝来。
凤南天扶着尤珍站起来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凤南天,是她推我!”尤珍理直气壮地恶人先告状起来,她笔直地指着凤琉璃,“她推她的小妈我!”
“小、小妈,我没有……”凤琉璃当然拼死抵赖。
“臭丫头,我就知道你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和我作对!”尤珍早就看好了旁边有证人,她狂怒地一把抓过旁边路过的一名学生说,“同学,你说,你刚才看见什么没有?!”
凤琉璃双眼一弯,这条平时僻静无比的山岗小路,今天可真是热闹得很啊。不过尤珍真的认为那个看起来吓呆了的少年会为自己说话吗?
“同学,你刚在旁边看到什么了?是不是这个女孩子把这位阿姨推了下去?”凤南天努力用和蔼的表情来问那个学生。
阿黑乌沉沉的目光瞥了凤琉璃一眼,又看了尤珍一眼,说:“大叔,你要我说我看到的事吗?”
尤珍不假思索地说:“当然!”
她身上脸上火辣辣地疼,头上有温热的液体往下淌,这一次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她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保养极好的相貌……想到这些,她的心就一阵阵抽搐,对凤琉璃的恨意也越来越浓。
天赐良机,凤琉璃这丫头也太女敕了,竟然在有人路过的情况下敢反抗自己!人证物证都在,看她这次还怎么抵赖!
“我看到这个同学在前面走着,然后阿姨疯了一样冲向她。”阿黑语音单调平淡,老老实实地说,“然后同学向旁边让开,阿姨就摔下去了。”
尤珍的呼吸忽然停滞了一秒。
“不!明明是她把我推下去的!”她咆哮起来。
“可我看到的是你冲过去啊。”
阿黑的话刺激得尤珍几乎发狂,今天怎么了,怎么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她不顾满身伤痛,张开五指就去抓阿黑:“你说谎!”
阿黑呆呆地看着尤珍,似乎被吓住了。亏得凤南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尤珍手腕,沉声喝道:“你今天真是闹够了!”
凤南啸对阿黑有礼貌地说:“同学,你可以走了,谢谢。”
阿黑答应一身,转身离开,尤珍张开嘴巴想要破口大骂,被凤南天一把捂住。
“尤珍,你今天真的够了!”
凤南天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他的脸比锅底还黑。
尤珍哭道:“老爷,他们都在陷害我!陷害我!四姐死了,我又被这丫头整治,老爷,你怎么不帮帮我!”
“可刚才那位同学说,是小嫂你想去撞凤琉璃,凤琉璃只是让开而已。她这是很自然的本能反应吧。”凤南啸忍不住帮腔道,他也看不过眼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为难一个小姑娘的,他盯着尤珍说,“我倒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嫂你一直盯着琉璃不放?”
凤南啸的话,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凤南天心头。凤南天看着尤珍的目光也变得疑惑:没错,尤珍之前对凤琉璃都还是挺好的。为什么最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起凤琉璃呢?
…………
带着满身伤痕的尤珍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花房楼上的办公室,大家都大吃一惊。
凤南天把事情经过隐瞒了,只是说尤珍不小心摔伤了。女乃女乃和杜清早就跟凤琉璃凤毓璃通过气,也就配合着相互问候几句,然后就说到四姐和阿银的死。
阿银是跟在凤毓璃身边最长久的人,女乃女乃颇为信任她,现在阿银出了事,女乃女乃也很难过。于是大家都没有心情继续欣赏凤碧璃的插花作品,想要回去了。恰好这个时候,校警也过来通知大家到外面去认领尸体,正忙乱着,凤碧璃突然尖声说:“凤琉璃,你竟然害死四姐!”
还是来了。
而且,尤珍也只不过含沙射影,凤碧璃是**果地指证她。
——在校警面前。
凤南天脸色微微一变,校警们冷不防凤碧璃爆出这么一句话来,也是一片愕然。只有凤碧璃,一双美眸闪着莫名的光彩,盯着凤琉璃,又重复了一次:“凤琉璃,四姐是你害死的!”
看到凤碧璃有意无意地瞥向校警,凤琉璃心中明镜一样:她一定是故意的。
迟不说早不说,等到有校警在的时候才说。那是为了给自己坐实了罪名,让最秉公执法的人来抓自己。
想到这里,凤琉璃叹了口气。
“碧璃,小妈,你们为什么这样咄咄逼人?”凤琉璃垂下眼帘,一副柔弱又委屈的模样,“我为什么要害死四姐?现在又不是旧社会,杀人可是要坐牢枪毙的呀。”
“琉璃姐姐,你再装无辜也没用。我刚才明明见到你鬼鬼祟祟地到后山里去,然后我们就发现四姐的尸体了!就是你杀了四姐!”
凤琉璃真是想笑,凤碧璃做起假口供来真是毫不含糊啊,刚才的后山,又哪里有她的影子?偏偏说得有鼻子有眼,真的一样。她说:“妹妹,我知道我害得小妈摔了交,你很生气。但是你知道给假口供的罪有多大吗?要治安拘留的啊!”
“我没有给假口供,四姐就是你害死的,我可以出庭作证人!”
凤碧璃可不是空口胡说,她竟然还翻出自己的手机,手机相册上,是从花房看出去的学校后山,一个窈窕的身影正走在小路上。依稀就是凤琉璃。
大家都倒吸一口冷气。
校警左右看看,为首的黄队长这时候为难地对凤南天说:“凤老爷,如果二小姐说的是真的话,也许真的需要她,还有大小姐和我们一起去公安局协助调查了。”
凤南天的脸已经黑透,没有理睬黄队长。黄队长擦擦冷汗,如芒在背起来。
“好吧,碧璃,你说你亲眼看到我到后山去,对吗?那么,那时候你跟谁在一起呢?”
凤碧璃脸色微变:“就我自己一个人,我在这里做花艺,这个地方很容易就看到后山了。”
插花社指导老师点点头,表示凤碧璃说的话是真的。
“原来是这样,原来你也看到了。”
凤琉璃轻叹,凤碧璃脸色一喜,以为凤琉璃马上就要承认罪行。
不料凤琉璃话锋一转,说:“没错,我是到过后山。唉,这件事本来我也不想说。”
“琉璃,你真的到过后山?”凤南天大吃一惊,可是当他见到女儿澄澈的双瞳时,又不由自主地住了口。
“没错,而且我还见到了四姐。她让我把这件东西交给阿银。”
凤琉璃说罢,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来。黄队长低头看过去,讶异道:“是这玩意?!”
“校警先生,这是什么东西来的呀?”凤琉璃天真地问道。
黄队长说:“是……是**彩投注号码。”
这种地下私彩,在平阳市的小市民里流行已久,有买号码的,有买十二生肖的,通常都在庄家处投注。有时候出入玩得也挺大的,因为这种私彩而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人不在少数。
“中午的时候,四姐找到我,让我把这个交给阿银,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就没敢去。直接叫了阿银去和她见面。因为一时好奇心起,我就躲在后山悄悄跟着四姐。见到她和阿银说话,我觉得没事了,就去找毓璃了。”
凤毓璃在旁边一个劲的点头,杜清也说:“没错,就算琉璃到后山去了,也不证明她是杀人凶手啊。四姐还比琉璃高大半个头呢,她人高马大的,琉璃怎么可能杀人?再说了,她也没有杀人动机。”
说到这里,杜清瞥了一眼凤碧璃,说:“碧璃,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你姐姐,但也不能含血喷人。也不知道哪里学到的歪心思!”
这样一来,凤琉璃这边的人证可比凤碧璃要充足多了。
黄队长耐着性子问:“那么,凤大小姐,你有没有听到阿银和四姐说什么?”
凤琉璃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才说:“说到庄家啊……钱啊……什么的……什么叫庄家?”
少女圆圆的眼睛闪着好奇的光芒,凤琉璃是个清白人家的女孩子,当然不知道什么庄家什么**彩。
“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四姐和阿银都买**彩,四姐输了钱,所以找阿银交涉,谁知道一言不合就争执起来,摔进湖里,谁也没放过谁,就这样淹死了!”
杜清迅速地还原出案情,还叹了口气:“赌博害人啊。”
尤珍真是气炸了肺,她知道四姐平时就喜欢跟着阿银小赌一把,也是因此抓住了阿银这个痛脚,放了好些赌债给阿银,这才拿捏住她为自己做事。谁知道现在竟然被杜清把事实给反过来了!
她冷笑道:“婶婶,你不知道可别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我确实没有看过现场,但是这里有现场照片啊。”杜清惊讶地举起手中的照片,那是刚才黄队长带过来的,当时案发现场照片的其中一张,他们刚刚捞起四姐和阿银尸体时。只见两条尸体相互搂抱着,显然曾经发生了撕扯,结果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就这样淹死了。
凤琉璃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她明明记得,萧夜只是把昏迷的二人踢下水而已,怎么捞上来的尸体成了这个样子呢?
但是想到刚才“恰好”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阿黑,她又恍然想通。
萧夜真是神通广大,竟然安排手下,为自己,顺带着帮凤琉璃擦得清清白白……
只是这样,尤珍就只好哑巴吃黄连了。
杜清得了道理,脸上挂着一丝讥讽的笑容,说话声音也越加有分量:“这是案发现场的照片,可不是碧璃手机里随便一张连日期都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看不清面貌的照片。我的推理应该来说更有说服力吧?小嫂?”
这是暗示凤碧璃栽赃自己姐姐吗?
尤珍还真不知道杜清什么时候这样回护凤琉璃了!她眼珠子一瞪,就准备发作。这时凤琉璃忽然对凤碧璃哭起来:“妹妹,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为什么你非要说我杀了人?”
凤碧璃一呆,说起装可怜扮无辜伪白兔诈乖巧,她一向都所向披靡,大有独孤求败之感。但最近,凤琉璃的一举一动,越发让凤碧璃感觉自己江河日下,自叹不如了。
幸亏凤碧璃脑瓜也不笨,她也做出无辜状:“姐姐,我只是把事实告诉黄队长而已,这不是我们作为市民应该做的吗?”
“可是,我哪里有动机杀人啊!我又不是巫婆,还是一次两个人!”凤琉璃越哭越伤心,“我知道,我得罪了你的表哥表姐,你不高兴。但是你知道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吗?往小里说,是妨碍司法公正,做假证供;往大里说,你是在诽谤我啊!这些都是触犯法律的!碧璃,你好傻,就是为了一点点的家庭私怨,你值得吗?”
前面先把自己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后面紧接着就是大帽子一顶套一顶,凤碧璃彻底傻了眼,她急道:“什么诽谤!我才没有诽谤你!你就是到后山去了!你就是害死了人!”
她急切地到处张望着,想要找到一两个为自己说话的人,可是只看到凤南天铁青的脸,还有凤南啸夫妇错愕的面容。
凤碧璃在证据如此一边倒的情况下,还一口咬定凤琉璃害死人,越发证明了刚才凤琉璃所说的,妹妹在有心为难她的说辞了!
凤南天眼见越闹越不像话,走上前痛心疾首地说:“碧璃,你怎么非得把你姐姐往死路上逼呢?现在人证物证都证明琉璃不在场,她绝对不会是杀人凶手了,你还在强词夺理?碧璃,如果你是为了给刘子君刘子明出气的话,那又何必,要知道,琉璃还是你亲姐姐啊!”
“哇,真是好歹毒的心肠,为了表哥表姐就污蔑自己姐姐是杀人凶手?”
“我觉得绝对不是,你不见凤琉璃最近漂亮了很多吗,我看啊,是她担心自己校花地位受威胁吧……”
从小到大的议论声,渐渐在四面八方传来。凤碧璃悚然抬头,窗边、门缝里、花房外……星星点点八卦的光芒在外面传来。是她的同学们……因为在开放日,大家都不用上课,领着家长们在学校里闲逛着没事做时,听到这边有热闹可看,不知道怎么地,一传十十传百,花房外面围了一大堆的人。
观光透气性极好的花房如今俨然一个大笼子,而这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们,正在强势围观凤家这场风波。
其中凤碧璃死忠粉陈震撼的声音最大:“你们的狗眼都瞎了吗?照片都拍出来了,肯定是凤琉璃杀的人啊!碧璃只是说真话而已!”
只不过现在这种铁证如山的情况,陈震撼的辩护只收获到鄙视的眼神而已。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一个脑残粉顶十个黑。
“谁!谁叫他们来这里的!”尤珍率先发现情形不妙,黄队长耸耸肩,道个歉,溜走了。尤珍咆哮起来:“谁把外面那些八婆八公都赶走——这是我们凤家的事,他们来八卦什么?!”
这一次说话的是花艺部老师,她大概听到尤珍骂自己的学生,脸色也不好看了:“凤姨太,这里是花房,我们正在参加学校开放日的展览。这里人人都能来的。”
尤珍猛然意识到什么,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们自己的家务事,还是回到家里再解决吧。不要献丑了。”杜清也就坡下驴,拉着凤毓璃,到后面房间里去接上女乃女乃,高傲地扬起头颅,“我们走吧。”
…………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凤家两房死了两个仆人,然后凤碧璃因此而诽谤自己亲生姐姐的事,一眨眼功夫就传遍了整个苏南学园。
之前隐约听说凤家姐妹不和的传闻如今随着凤碧璃的一跳成了**果的现实。大家好像一夜之间都看出凤碧璃美丽外表下有着一颗不好相与的心肠。凤碧璃后援团因此而减少了一半成员,就连老师,说起这个学生,也少了几分当初的骄傲。
天知道,原本凤碧璃的构想里,不是这样的啊!
凤毓璃被凤琉璃害死,身败名裂的那个应该是凤琉璃,而且还在后山跟武警私通,到时候凤琉璃就应该辍学,坐牢,自己再圣母光芒照耀大地地到牢房里捞她出来,嫁给那个武警。
这才是凤碧璃和尤珍那天衣无缝的计划啊!
可是现在,四姐死了,尤珍等于被砍掉一个膀臂,四姐的家人隔三差五地上门闹,尤珍受了凤南天好一顿责骂,这才从凤南天处讨得一笔掩口费给四姐家里人。幸亏阿银那里没出什么事,也许也出事了,但被杜清掩盖下来。
毕竟凤家两房,在某些方面还是必须站在同一阵线的。
凤碧璃自己走在学校里,迎接她的不再是往日春风和煦的问候还有男生们狗腿子的讨好,而是无情的窃笑以及疏离,有好几次,她见到女孩子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一走过去,她们就一哄而散。
仿佛她是个瘟神。
相反,凤琉璃身边却多了很多人。
女孩子们同情地围在她身边,安慰她:“琉璃,你没做错。有人嫉妒你有人看不惯你,我们挺你!”
“你们家真复杂啊,你妈妈呢?不回家来保护你吗?”
凤琉璃淡淡地笑:“我妈妈已经出家了,在寺庙里清修。我不好打扰。”
“出家了?!”
“天啊,好可怜!我还以为出家这个词只有电视剧里才有呢!”
凤琉璃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微笑不语。
尤珍和凤南天不是一直紧紧捂着家里的这桩**吗?
她偏偏要让它有多远传多远。
瞿凌同情地说:“听说当年纳妾制度还没有废除,是琉璃的妈妈做主要扶小妈上来做妾的。现在可好,变成小妾当家了。”
大家又是一阵惊叹,这些人家中,也不乏长辈早就纳妾的,在家里都吃够了小妈的苦。突然之间,跟凤琉璃同仇敌忾的人多了起来。
“这么说,凤碧璃是谁生的?”
“你没见她跟琉璃小妈一个模子倒出来一样吗?她是个庶出的啊!”
女生们叽叽喳喳地,凤琉璃一句加油添醋的话也没有说,然而那笑容,那样落寞,那样倔强,那样清冷而美丽。十来岁的女孩子,正是最爱幻想的年龄,想到凤琉璃的妈妈才是正室,而那天嚣张跋扈,一脸狐狸精样的尤珍是个妾室上位,大家都不由自主地讨厌起尤珍来。
恨屋及乌地,就连凤碧璃也一块讨厌了。
凤琉璃知道,这些千金小姐们的能量远远不及于此。她们在学校里讨论完,回家必然还会成为各自母亲的传声筒。
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小棉袄说的话,比旁人说的顶用十倍。尤珍做了这么多年当家主母,别人都把她当成凤家真正的女主人。
凤琉璃现在就要重新提醒一下,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让她这个当小老婆的,回到小老婆该呆的位置去。
…………
很快,千金小姐们的影响就产生了作用。
这天有个小型的慈善拍卖会在富商王百万家举行,王家也算是诗礼传家了,虽然这一代当家的名字比较俗气,但不妨碍他本人是个儒商的事实,而且家底很厚,是凤南天很器重的一个朋友。
今天的拍卖会是王家老太太搞的,主要都是女眷们去参加。凤南天在餐桌上宣布这个消息时,尤珍若无其事地说:“那好办,这种拍卖会又不是第一次去了。到时候我带着三个女孩子去就是了,万事不用老爷操心。”
不料凤南天却沉默起来。
半晌,他才为难地说:“尤珍,这次恐怕你不好出席。”
尤珍停下手中锯牛扒的刀叉,愕然地看着凤南天。
“这次王老太太的请柬,只邀请了琉璃。”
哐啷一声,尤珍的刀叉落在盘子里,尖声说:“什么?!”
王家老太太当年颇受妾侍排挤,幸亏那妾侍无所出,又早死,她才算是熬到今天的好日子。王家孙女王慧君跟凤碧璃同班,原本关系还算可以。但凤碧璃诬告凤琉璃事件一爆出来,王家老太太知道尤珍的身份后,立刻态度就有了大转弯。
个中原因,凤南天当然不会跟尤珍直说,他只含糊道:“也许是王慧君跟凤琉璃关系比较好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事实上,凤南天心里也颇有微词,王家这样做,未免也太不给他凤南天面子了。
凤琉璃这时已经吃完,她优雅地放下刀叉,斯斯文文地说:“没关系的,爸爸,我可以带小妈和碧璃青璃去。”
“也好。”凤南天点头,“虽然请柬上写的是你的名字,但小妈毕竟是你长辈,你得听她的。”
这算是为事情定了性,凤琉璃爽快地答应下来,只有尤珍还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换不过来。
凤琉璃那丫头说,她带她们去参加宴会?
这算什么事儿?!
乱了,乱了,一切都乱了!
…………
星期六傍晚,凤家的劳斯莱斯抵达万华酒店珍宝厅。王氏的公关部部长已经带着几个身穿旗袍的礼仪小姐,列队欢迎来宾。
“凤大小姐,你好!”那位关部长见到凤琉璃,笑着接过她手上的请柬,“你女乃女乃还好吧?你爸爸呢?好久不见,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呢。”
这关部长有六十岁了,算是看着凤琉璃长大的,说话漂亮又得体,还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凤琉璃笑眯眯地一一答应着,关部长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对原本站在凤琉璃跟前,如今因为被冷落而气歪了脸的尤珍礼貌地笑笑:“凤姨太也来了,请进。”
他以前可不是这样对尤珍的,虽然没有对凤琉璃这样殷勤,好歹也彬彬有礼。尤珍眉毛一扬,不顾凤碧璃在旁边猛打眼色,高声说:“关部长,我还以为你老花眼又加深了,连我也看不到了呢!”
尤珍发作的时候,凤青璃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让,好让自己离尤珍远一点。
关部长脸上笑容一凝,随即恢复笑容说:“姨太太真会开玩笑,只不过我们是看着凤琉璃小姐生下来到长这么大,她母亲又不在,所以多关心一下她而已。哪里会看不到姨太太您呢。”
关部长在“母亲”和“姨太太”两个词上,说得特别响亮。身边刚好有一个贵妇人经过,听到后面这个词,鄙夷地朝尤珍乜了过来。
无论什么年代的女人,都不待见小三。
尤其是,在新时代里对着旧社会毒瘤的,拿着妾侍证的小三!
说起来,这一批本世纪最后的妾侍,真是平阳贵妇圈里一颗一碰就痛,一动就要命的毒瘤。这些40,50的大老婆们,都受过现代教育,都向往平等的婚姻制度。偏偏丈夫和小三们又都走了狗运,搭上最后一班纳妾的车。
这些拿着正牌妾侍名号的小三,从此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在自己家中,睡着自己的老公,花着自己的钱,还生下她们的娃。赶不走卖不掉,弄死了,还得一场人命官司。稍有不慎,就成了尤珍这样,甚至取代大房,当起了主母,真是让一众贵妇人恨得牙痒痒。
幸亏这些人年纪都大了,渐渐地老了死了,尤珍属于这批妾侍里最年轻的一个,才三十出头。之前藏着掖着,大家也就面子上过得去,如今凤琉璃捅破出来,加上凤家接二连三地出事,大家渐渐地也就对尤珍有了看法。
尤珍花了十年时间才慢慢踏入主妇们的圈子,如今,却又被排挤出来了。
那些刀子一样的眼光,只刺得尤珍如芒在背,她暗暗磨牙,眼见凤琉璃已经走进拍卖场中,连忙追了过去。
“琉璃,你怎么不等等我!”尤珍赶上凤琉璃,把疯狂的怒火都发泄到她头上,“就连你也不听小妈话了吗?”
冷不防凤琉璃转过身来,双眸闪着幽幽光芒:“小妈,你说什么呢?”
“你不要以为请柬写上你的名字就得意了,你爸可是说过,一切都得听我的!”
“小妈,我倒是想听你的来着,问题是你这样的态度对我,我要怎么听呀?”凤琉璃忽然冷笑起来,轻声用只有尤珍和自己两个人才听得到的音量说,“难道,你再要在背后撞我,我也得听你话乖乖站定不动吗?”
“凤琉璃!你!”
尤珍气得七窍生烟,凤琉璃目光却已经飘向远处,露出温煦如风的笑容:“王女乃女乃!”
凤琉璃径直走向王老太太那边了,尤珍注意到有目光打量自己。她转头一看,几个贵妇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小声说话大声笑起来。
凤青璃早就跟着凤琉璃到了王女乃女乃跟前去,只剩下凤碧璃在脸色铁青的尤珍身边。她拉拉尤珍的袖子,说:“妈妈,算了,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凤碧璃脸上仍然是春花般灿烂的笑容,她唇红齿白,脸如桃花,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依旧是惹人注目。她怨恨的目光,投向凤琉璃,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就看她能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