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守海当年再娶严氏时,空下已逝元配郑氏曾住过的正院致宁院,另行整理了致澜院当新房,多年来,严氏看着比致澜院大又整齐的致宁院眼红不已。她在安排女儿慕雪住处时,就曾打过致宁院的主意,不想被丈夫一口回绝,严氏为此愤愤不已。
这日夜里的致澜院廊下虽是灯火通明,气氛却是非常低迷,严氏蜡黄着脸半倚在床上宝蓝大迎枕上,一双眼早已哭肿如核桃一般。
“夫人,您可千万要振作起来啊!”严氏的女乃娘容嬷嬷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苦口婆心的劝道。“您不能让八姑娘白白牺牲了。”
严氏置若罔闻,她伤心,她痛苦,她难过,为何死的不是那个小贱种,为什么死的会是她的宝贝女儿!
眼见严氏自意外发生后便恍惚度日,容嬷嬷焦心不已,严氏进门后才只一女,多年来毫无动静,如今八姑娘又死于非命,这打击对严氏来说是致命的,但眼下若让严氏这般放任自己沈溺悲痛,接下来就该她们这些人倒大霉了。
严氏的大丫鬟轻轻走进内室,附到容嬷嬷耳边低语几句,容嬷嬷微叹口气告退出来,来到外间就见儿媳容妈妈正焦急的站在门边。
“怎么了?”
“婆婆,大丫儿在七姑娘那儿到底妥不妥当?”容妈妈听说管着七姑娘院门的,竟是先头夫人的人,当下心里就慌了,离了大厨房就往致澜院来。
容嬷嬷皱着眉将她拉到门外。“怎么好端端的问起这事来?”
容妈妈将事情说给婆婆听,容嬷嬷没好气的瞪了媳妇一眼。“大惊小怪的。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容妈妈心里暗恼,面上仍陪着笑,“媳妇这不是担心吗?大丫儿在家里原就没干过什么粗活儿,夫人让她去七姑娘那儿……”听闻八姑娘院里侍候的,全给杖毙了,她能不担心自个儿的闺女儿吗?前头夫人的人又与夫人的人不对付,大丫儿在七姑娘院里,不知会不会受排揎。
“我问你,严家可有人来?”容嬷嬷倒不担心大孙女儿,她担心的是别的事。
“没有。”容妈妈摇头,容嬷嬷听了眉头皱成了川字。
“明儿让大郎跑一趟,三姑女乃女乃的闺女儿没了,娘家人竟然不闻不问的,这成什么事儿?”
嘎?容妈妈微愣,不解的看着婆母,容嬷嬷也不解释,只吩咐她记得此事,便赶她回去。
容妈妈满月复忧心而来,没想回去还是满月复疑惑,三步一回头的走了。
“嬷嬷。”容嬷嬷正低头进门,听到有人唤她便停下回头,见是严氏的丫鬟青柳,遂问:“严家可有来人?”
“没有。”方才容嬷嬷与儿媳说话时,青柳就在一旁。“嬷嬷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容嬷嬷看了眼内室,拉着青柳出了堂屋,转入耳房里,见四下无人后,才道:“八姑娘出事都多少天了,老夫人和大爷他们都没人上门探望,你不觉得事有蹊跷?”
青柳点头。“确实不对劲,可是嬷嬷,夫人现在那个样儿,老爷又军中忙着,连八姑娘……都没空回来……"语气之中颇有不满,容嬷嬷垂下眼,老爷眼下没空处理这事,两位少女乃女乃又是管家的新手,只要赶在老爷、少爷们回来之前,抹平了这事,老爷看在夫人痛失爱女的份上,兴许还会给她再生一个孩子的机会。
只要严家不要与此事牵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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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容大郎便急急忙忙去了严府,严家上下正一团乱,看门的老苍头朝他摆摆手赶他走,容大郎只得匆忙回府,要拉妻子一同去,容妈妈前晚才被大少女乃女乃的人数落,这会正忙着早膳,那敢随意离开,只得让小女儿二丫儿去找容嬷嬷,容嬷嬷指了青柳随容大郎去严家。
去到严家,老苍头上下打量了他们良久,青柳臭着脸指着老苍头道:“我们是三姑女乃女乃派回来的,有急事要办,你要是再唠叨刁难,误了三姑女乃女乃的大事,看老夫人不剥了你的皮。”
老苍头这才退开让他们进去。
因为要进内宅,容大郎不方便,便自行去找相熟的人打听事情,青柳一人随老夫人派来的婆子进后宅。
来到老夫人住的院子,明间里老夫人正坐在上首候着他,旁边架着屏风,隐约可见人影绰绰,青柳跪伏于地磕了头请安后,屏风后传来女子的细碎的言语声,老夫人轻咳一声,后头的声音才停歇。
“你三姑女乃女乃可好?”
“回老夫人话,三姑女乃女乃这些日子真是苦哪!”青柳说着便泪如雨下,细细诉说了严氏近况。
老夫人听着难过的哭了起来,一旁的丫鬟又是送帕子,又是端茶送水的,忙乱一番,才听到老夫人哽咽的问:“多亏了你们几个照应我儿。”
青柳道是应该的,又谦让几句后,老夫人交代她们好好侍候严氏,便要让人送她出去。
青柳心急,不由上前重跪伏于地。“老夫人,三姑女乃女乃……”话到临头,终究还是吞了回去,她微微抬头看向前方,她只看得到老夫人坐的椅榻前的脚踏,石青色的裙襬上绣着精致的边条,裙下一双黑地红花绣花鞋,两边各坐一个丫鬟,她立即垂下眼,不敢再胡乱瞧,不一会儿,窸窣衣裾连番响起,随即有人从她身边往外退下,待窸窣声远去,上头的老夫人才开口唤她。
“起来回话。”
“是。”青柳轻轻的站起身来。
“站在我跟前来。”严老夫人年岁不过五旬,保养得宜的她,目光锐利的打量着眼前的正当年少的丫鬟,青柳抖着身子举步艰难,好半晌才走到严老夫人面前。
“你三姑女乃女乃有什么事情,要让你跟我说的?”
“回老夫人,是容嬷嬷有事要跟您说。”青柳没亲见过严老夫人,但她听过这位主子的事,此刻面对她,全身上下不由直发颤。
严老夫人没想到竟不是女儿有话要与自己说,不由一怔。“容嬷嬷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青柳迟疑了会,方才靠上前,小声的跟严老夫人说了。
严老夫人叹了口气,“倒是我疏忽了,竟忘了该遣人过府关切。”顿了下又道:“你回去与容嬷嬷说一声,让她好生照顾三姑女乃女乃。唉!不是家里不关心她们母女,实在是……家里也出了事。”
青柳闻言惊讶的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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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家花厅里,大少女乃女乃和二少女乃女乃正忙着处理家务,严氏一派的媳妇、嬷嬷们冷眼看着,心底开始发怵,还以为这两位少女乃女乃年少不经事,没想到竟是厉害的。
一个丫鬟匆匆由外头进来,一进门便凑到大少女乃女乃的大丫鬟身边耳语,那大丫鬟随即转身对大少女乃女乃不知说了什么,就见大少女乃女乃微微笑道:“既是母亲家里来人了,当然是赶紧请进来,怎好怠慢?”说着便扶着大丫鬟的手起身,大少女乃女乃轻声的道:“诸位嬷嬷、姐姐们,今儿就先各自忙去吧!若真有急事,就午后再来吧!”
说完便与二少女乃女乃前去迎接严家人。
她们赶到二门时,严老夫人正扶着青柳的手下车,抬眼看到一群丫鬟们簇拥她们二人前来,当即站定等她们过来,大少女乃女乃举止婉约动作标准的向严老夫人曲膝请安,二少女乃女乃动作有些僵,严老夫人挑剔的看了她们二人一眼,冷冷的道:“你们母亲呢?”
“母亲自八妹妹去后,便一直待在房里。”大少女乃女乃轻声细语,边引着严老夫人走进严氏住的致澜院。“老夫人您来可真是太好了,咱们两个嘴拙的,就怕宽慰不了母亲,反引她伤心,您来,定能安慰母亲丧女之恸。”大少女乃女乃语带哽咽,说完便致了声歉,拿起绢帕擦眼泪。
严老夫人心里冷哼一声,“你们两个也不早通知我们一声,你八妹妹如今呢?”
一路行来,她看着蓝府并没有办丧事的迹象,严老夫人不悦的问。
“八妹妹年少夭折,府里的老人说不好在家里头办。”大少女乃女乃低声回答。
“这是什么话!她可是你们蓝家的骨肉至亲,她的事你给挪到那儿去办?”严老夫人大怒。
二少女乃女乃开口道:“八妹妹在济福庵发丧。”
“你们!”严老夫人停下怒视着她们两妯娌,旁边随侍的丫鬟仆妇全都不敢动弹。
“母亲那日受了惊吓,一直未好,家里侍候的老人们说,怕是八妹妹念着母亲,所以母亲才一直没有好转,我们怕真有其事,问过济福庵的师太后,才将八妹妹移过去的,只是母亲仍心伤,罗大夫开了药,交代让母亲静养……”大少女乃女乃丝毫不受严老夫人怒火影响,温温婉婉的把话说完。
严老夫人看着她好一会儿,“你老爷他们呢?”
“老爷和少爷们陪着京里来的贵人校阅,不克立即回返。”大少女乃女乃低垂眼眸回道。
严老夫人正待再说什么,致澜院里的容嬷嬷,早接到消息赶了过来,她匆匆上前福礼,严老夫人便打发大少女乃女乃她们自去,自己则随容嬷嬷进致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