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十九年冬
这一年的冬,对严家人来说,真是近几年来过得最艰难的时候了,严大老爷偏瘫,大爷带着妻小回门,二爷过世,原本伤心儿子过世的严老夫人只得强打精神撑着摇摇欲坠的家。
严家大姑女乃女乃与二姑女乃女乃虽有心帮扶,却都有心而力不足,几个姑女乃女乃之中,嫁得最好的三姑女乃女乃,才痛失爱女没几日,好容易情况好一些,昨日才传出她安好,隔天就出事!
严老夫人接到女儿受伤的消息,手一抖,手上的茶盏摔落地面,茶汤泼湿了老夫人的裙襬,烫着了她的手,她却浑然不觉。“你,你再说一遍,谁,谁受伤了?”
那婆子强自镇定,抖着声道:“咱们家三姑女乃女乃。”
“这是怎么回事?”一名身着素服的女子追问。“三姑女乃女乃不是在静养吗?怎么会受伤?”
“二太太,”那婆子朝甫守新寡的二太太说:“三姑爷昨日请了永安堂的大夫给三姑女乃女乃把脉,说是已经大好,今儿是初八,蓝家向来要施腊八粥的……”
这事大家都知道,前一日严老夫人还在为此担心,女儿嫁入蓝家之后,年年都是她主持施粥,慈善名声远播,严家因此受惠不少,听说女儿情况好转,今日要亲自在蓝府前施粥,严老夫人心情大好,还想着要让人过去看看,没想到派去蓝府的人才去就传回坏消息。
“备车,备车,我要亲自过去看看。”严老夫人慌急起身,身旁的丫鬟赶忙一脚踢开方才摔落的茶盏碎屑,就怕老夫人一脚踏上去受伤,老夫人根本没注意到这些,急急前行往里屋更衣去。
二太太拧着手中素帕,拉着女儿跟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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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粥的几座棚子就搭在角门边,其中最华丽的那座已然残破不堪,两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指挥着仆役收拾善后,旁边的粥棚尚聚集着不少人,但腊八粥已施放完毕,人群却未减少,有的人已捧着粥碗回家,好事的、好奇的则聚集在一起,有的人说起适才的一幕,尚惊魂未定,有些人则道严家不晓得走了什么楣运,连带着拖累蓝严氏。
众人议论纷纷时,就见蓝守海领着两个儿子及随从骑着马归来,大家关切的看着蓝家父子身手利落的翻身下马,蓝府大总管迎上前去,低声附耳对蓝将军不知说了什么,只见蓝将军脸色凝重的点点头,低低的交代了几句,冲着在场的众人一抱拳,就进府里去了。
外头的人看着颇感同情,“蓝将军真是命苦啊!瞧瞧,小女儿才死,老婆今儿又受伤,唉!”
“诶,可不是。”
“之前不是有人说蓝家刻薄,连个大夫都不给请,人也不给见,严家二爷过世,也不见蓝夫人回门祭拜兄长……”一个壮硕的汉子大声的嚷着。
“什么话,蓝将军和两位少将军岂是这种人?”听到这话,有人大声反驳。
“大实话!哼!你们这些人就会逢迎拍马,明明就是连个大夫都没请,严家的下人来探,也不让人进去!”壮硕汉子鄙夷的道。
“我呸!你这瞎了眼的,睁着眼说瞎话不成?罗大夫你不识得?他老人家这些时日,几乎天天到蓝府来,难道是来假的啊?”
“是啊!是啊!人家罗大夫几乎天天都来!”一旁的人附和着。
“你们知道什么?罗大夫来是为了看蓝家的七姑娘的吧?”壮汉冷哼一声。“哪儿是来为蓝夫人看诊的。”
几个年轻小伙子挤进人群里,不爽的推了壮汉一把。“你这小子胡说什么?蓝夫人是蓝家的主母,大夫来怎么可能只为姑娘看诊,却不为主母把脉的?你这厮在这儿胡乱编派,是何人派你来这儿浑说的?”
“你们!”被狠推一把,壮汉倒退一步,有些慌的四下张望,每一张朝他看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快,及愤愤之情,他顿时心慌不已。色厉内荏道:“你们别以为人多,就能强辞夺理!”
“人家永安堂的大夫都说了,蓝夫人身子大安,所以今日才会出面主持施粥的不是?”
“正是,正是,你才是强辞夺理。”
“那方才疯马伤人的事,你们又怎么说?”壮汉哼道:“蓝家上下这么多人在这儿,竟会让匹疯马冲撞到蓝夫人的帐前来,还将蓝夫人伤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低声议论起来,“是啊!蓝家这些府卫、家丁不少是军里退下来的,怎么会连匹疯马都制不住?”
“这儿几个粥棚,那马偏撞烂了蓝夫人的帐棚,其他的粥棚却毫发无伤……”
眼前大家的言语开始质疑起蓝家来,那壮汉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来,人群边上有人朝他示意,他见了不动声色的回以颔首,随即不着痕迹的从人群里退出来,混杂在来往的行人中离去。
大总管听着随风飘过来的只字词组,面上不显指挥众人收拾粥棚的动作却加快了,不一会儿功夫一名青衣小厮上前禀事,大总管听着边抬眼瞧了那壮汉离去的身影,对小厮道:“知道了,让人盯紧些,别让人伤了他。”
“是。”小厮嘻笑应诺,转身轻快的离去,大总管看着轻叹一声,转身看众人收拾,偶尔提点一两句。
花了一天功夫搭建起的粥棚,在众人齐心下,很快便拆卸完成,大总管满意的对几位管事点头,正要领着仆役进角门,就见一辆马车疾行而至。
几个门子眼利,一眼就认出来是严家的马车,有人上前恭迎,有人对大总管禀报。
大总管领着几名管事上前,在马车前施礼。“严老夫人安。”
马车里传来低声气虚的回应,“嗯。”
听着这声音如此虚弱,大总管的眉头不由挤成了个川字,马车上下了一位嬷嬷,便是之前送两名美貌女子来给蓝家两位少爷的那一位嬷嬷。
“大总管。”那嬷嬷屈膝福礼,“我家老夫人惊闻三姑女乃女乃受了惊吓,特来探望。”
“是,将军才刚回府,若知老夫人来,肯定很高兴。”
那位嬷嬷面上笑容一滞,蓝慕雪意外死亡,严家迟了多日,才有人上门关切,虽然事出有因,但还是严家的不是。
旁边围观的人不明究理,听着这二人的对话,也觉严家做的不地道。
蓝家两位姑娘出事,当时蓝夫人并没受重伤,蓝将军带着两个儿子陪着贵人在外巡视卫所,严家人便不急着上门,这会儿蓝夫人伤势未明,但蓝将军回府不久,严老夫人便已赶到,众人又思及之前传言,严家有意再嫁个女儿给蓝将军为妾,被蓝将军断然拒绝之后,又派人送美妾给两位少将军,摆明了就是要给才成亲不久的少女乃女乃们添堵。
一时间,众人批判的对象成了严家,而非蓝家。
大总管没有让那嬷嬷有再回话的机会,大声命人卸马拉车,将马车拉进角门里,换上府中拉车的驴,严老夫人一行人乘着车,来到二门下车,严二太太拉着女儿的手,紧跟在婆母身后,年方十三的女孩想挣开母亲抓得她生疼的手却不果,只得红着眼眶让母亲拉着她,跟在祖母身后急行。
来到致澜院外,严二太太停下脚步,让女儿好好的瞧瞧环境。“珂儿,你好生瞧瞧,若是你嫁进来,你就能住在这么好的宅子里。”严二太太指着致澜院,叫女儿看。
严芳珂咬着唇泪眼看着母亲所指,心里却在想,打死她,她都不要嫁,蓝家如今嫡出的儿子只剩蓝六少爷,他可比自己小!难不成母亲要她嫁庶出的三少爷吗?
严二太太没功夫理会女儿在想什么,不待婆母派人来催,又拉着女儿走进致澜院中。
她们到的迟,正房厅里坐着蓝守海父子,严二太太眼一扫,就见蓝守海身边坐着一个小女孩,粉装玉琢甚是可人,她拖着女儿上前福礼,蓝守海眼也没抬的应了声,蓝慕远兄弟见她们进屋便已起身,待她向父亲见礼后,便有礼的向她请安。“二舅母。”
“诶!”
“二舅母。”清脆的声音来自蓝守海身边的小女孩,严二太太闻声抬眼,见蓝慕越正朝自己福礼,心底有些虚。
“呃,你大好了?”
“是,多谢二舅母关心。”
“应该的,应该的。”严二太太嘴里喃道,严芳珂却敏感的发现,母亲的手突然一片冰冷,她不由好奇的看蓝慕越,这个表妹是前头的蓝夫人所出,不是她三姑母生的,听说,十二皇子要娶她为妻,她受伤后,十二皇子天天派人送东西来给她。
她曾听父母言道,若是慕雪大个几岁,或是没有慕越就好了,这皇子妃肯定是慕雪莫属,当时她心想,若她是十二皇子,也宁可选慕越表妹,才不要慕雪呢!慕雪爱哭又任性,看到什么也不管是谁的,就抢着要,连表哥从南边带回来的玉佩,表姊送她的金累丝嵌宝凤钗,舅母给她的玉镯,慕雪是看一样拿一样,三姑母从不骂她,她若有微词,母亲还要打骂她。
慕越则是大方多了,每次她从蓝家带着慕越送的东西回去,母亲见了总是酸溜溜的说上几句,嫌弃慕越小气,送她的东西都只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还教她日后再去慕越院里,要挑好的跟慕越要,别老是带些不值钱的回来。
“老夫人和嫂嫂们都在里屋陪母亲,我带二舅母和芳珂表姐进去吧?”
慕越言笑晏晏在前引路,严二太太脚底虚软,紧拉女儿尾随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