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这日飘着薄雪,严氏带着继子女们去严家拜年,蓝守海本要同去,却临时被赵知府请走了,严大老爷本候着他,得知他没到,有些失望。
严氏倒是松了口气。
蓝慕远他们一到严府,就让严大老爷的人请到大厅去坐,顺便见见族里的人,严氏则领着儿媳等女眷,带着两个孙辈,往内院探视严老夫人。
严老夫人院里坐满了严家女眷,慕越牵着走路还不算太稳的侄女,跟在大嫂身后,进到堂屋后,就见一屋子老老少少女人挤满堂,心里有些微惊,旧时的回忆蓦然涌上心头,她心下一紧,不自觉的紧握住小侄女的手,蓝以蘅嘤咛一声,抬头看姑姑,见向来亲热的小姑姑绷着脸,不禁红了眼眶。
慕越陷在回忆里,那是大长公主的寿辰,父亲刚封了卫国公,所以大长公主才会下帖子给她,那会儿也是满屋的女眷,身份最高的是大长公主,其他如国公夫人、侯夫人、伯夫人等,还有郡主、县主,品秩高低不一,但相同的是,她们也如现在在座的女人们一样,脸上笑着,眼里暗含敌意、不屑、鄙视的打量自己,若说两者之间有何不同,大概就是,严家这些女眷们眼中没有鄙视和不屑,反而带着热切的期盼,她们在期盼着什么?
她们表现实在太过明显,慕越都发现了,大女乃女乃当然也瞧见了,想到出门前,桂嬷嬷转逹公爹的提醒,她暗暗提高警觉,低声嘱咐银心小心注意着。
严氏一一介绍在座的人给大女乃女乃等人认识。依序行礼请安,分主次长幼落座后,银心她们,一个婶娘便笑指着慕越她们道:“让她们顽儿去吧!大过年的,拘着孩子们也不好。”
“婶娘宽厚,我家这孩子性子顽劣得紧,正是该拘着些的好。”严氏冷凝着脸,拒绝了婶娘的提议。
严老夫人看着碍于自己仍口齿不清,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丑,只拿眼一个劲儿去瞧长媳。严大太太瞧见了只作不知,婆媳这方眼神官司谁也没看见,倒是严氏与那婶娘你来我往的针锋相对,引得人人关注。
那婶娘是严家七房的长媳,她的丈夫、儿子都在军中任职,这婶娘素来是个爽朗的,与妯娌们处不来,反倒与丈夫、儿子军中的袍泽女眷们来往的多。她的女儿站在边上,瞧着母亲与堂姐对上了,嘴角微翘的靠到慕越身边道:“七姑娘可吓着了?”
慕越微偏过头,在心里思量了一番:“二十一姨?”
严二十一姨,笑得眉眼俱弯,“我叫明翠。原在窦将军帐下当差,年后就要到七姑娘身边来。”
严明翠!
她记得父亲给她的名单上,就有这个人,她竟是严氏的堂妹?
瞧她年约十七。梳的是妇人发髻,慕越讶异的看着她。“窦将军说,姑娘新进军营。身边该有年长的处处提点才行。”
慕越点头,“不瞒二十九姨,外甥女正在伤脑筋呢!这是窦将军说的?”
窦将军此人刚正不阿,虽是女子却是个强悍的,上阵杀敌不落人后,但说心细如发嘛!应该就不至于照应到这么细致。
似看出慕越的疑惑,严明翠轻笑为她解惑:“是窦将军的夫婿佟军师提的。”
啊!
慕越闻言才恍悟。
这对夫妻在大周朝是对奇人,窦将军年幼丧母,除父亲外,无其他亲人,自幼随父驻守平罗卫,十四岁时,拜月族来袭,战况危急之际,其父遭人背叛身中数剑而亡,窦将军执剑斩死内贼,代父领兵抵御敌人。
其夫姓佟,原为窦老将军友人托孤,自幼修文习武,窦老将军将其兄弟视若亲子,窦将军在佟军师辅佐下,终将拜月族击溃,但两人直到窦将军二十许才完成终身大事。
夫妻二人妇唱夫随蔚为奇谭,自古男主外女主内,这对夫妻偏生倒过来,窦将军豪迈爽朗为军中弟兄所尊崇,佟军师温文儒雅是闺中少女们心仪的对象,二人成婚时,可是让不少待字闺中的少女们心碎了。
后来窦将军领兵征战失踪,佟军师坐镇军中指挥若定,一面向蓝守海求援,一边指挥着人深入荒山寻人,终在荒山野岭之中找到断了腿的窦将军,待人回宁夏城后,大夫一诊脉,才晓得窦将军身怀六甲,医者父母心,老大夫狠狠的骂了当娘犹不知的窦将军一顿,这位女将军还理直气壮的回了老大夫,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有孕了!
然而那一胎并未保住,直到最后,窦将军都未能如愿生儿育女。
皇上当初封窦将军职时,曾在朝中掀起一阵唇枪舌战,一派力持女人不该牝鸡司晨,一派则坚称窦将军将门虎女,在其父遭奸人所害后,仍能坚强领军力抗外敌,若不能给予应得的奖励,以后谁还愿为国家社稷效命?
她更记得当年大哥出事时,父亲自责不已,熟识的叔伯们都来劝了,可是父亲充耳不闻,那时,窦将军夜半与夫婿突来造访,她因为担心父亲,而守在致宁院里,平儿看到有人半夜来访,连忙把她叫起,只见窦将军大步流星入屋,后方其夫慢条斯理的沉稳跟随,未几就听窦将军厉斥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来。
她一急,没有穿鞋加衣,就匆匆跑出厢房,怔怔的站在冰寒的青石大砖上。
窦将军怒斥父亲对大哥保护太过,遇上了挫折就一蹶不振,那夜月淡星稀,仅有正房透出的灯光,照亮她身前一方光明。
佟军师温和醇厚的声音轻轻的劝着激昂的女声,不一会儿,窦将军甩帘而出怒气未消,疾步来到她面前时,似才发现她呆站在院里,她尴尬的停下脚步,讷讷的对她说了几句话,随即便大步离去,佟军师叹着气追出来,见她在院中,微愣了下,伸手拍拍她的头,便追着妻子而去。
院里恢复宁静,父亲房里的灯光未灭,却也不见父亲有任何动静,最后是平儿拿了斗篷裹住她,将她引回厢房去。
“窦将军近来可好?”摇摇头甩去回忆,慕越轻轻的问。
“好,就是小少爷们不安份,常惹将军生气。”严明翠小声的道,窦将军一胎双生,一从父姓,一从母姓,这对小兄弟现在刚满三岁。
慕越笑笑,心道,看来这一世的窦将军如了愿,为佟军师添丁了。
她们两个轻声说话,在场有些人偷偷瞧着她们两,蓝慕绢坐得近,听她们在说什么窦将军、佟军师的,便不感兴趣的转头拉了个小丫鬟来问:“我娘呢?可来了?”
那丫鬟是随严家族人来的,根本不识蓝慕绢,见她与严氏一道儿进来,还以为是严氏的女儿,蓝慕绢见她一问三不知,气恼的转回头来,厅里严氏气鼓着脸,坐在母亲身边生闷气,眼角一扫,发现当初被送到蓝府,要与她共夫的堂妹,严十九已经出嫁,她见严氏朝自己看来,微笑的直视着她,严氏反而有些心虚。
严大太太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上前引大家入席,严明翠一路相陪,蓝慕绢几次想要打岔,都被草草打发,严明翠与大蓝严氏是堂姐妹,蓝慕绢不敢在她面前使性子,只一个劲儿的扯着慕越要走。
“你这孩子懂不懂规矩啊?我在跟你表姐说话,你在一旁扯什么?”严明翠毫不客气的厉声对蓝慕绢道。
一旁的女眷们指指点点,有的掩嘴不屑的轻笑,有的担忧的看着,也有的冷眼旁观。
慕越站在一旁,毫不意外的看到蓝慕绢又开始眼眶泛泪,严明翠冷笑道:“怎么?觉得我欺负你啦?哭什么?大过年的哭什么?给人招秽气。”
严大太太伸手抚额,这位隔房的小姑最不好惹,方才见她与慕越有说有笑的,她还暗自庆幸,不用伤脑筋安排人招呼她,没想到蓝慕绢就先去招惹人。
慕越站在严明翠身边,“二十一姨不用恼,表妹素来是这个性子的,绢表妹扯着我是要做啥?这里,我没你熟,你要是想更衣,想丫鬟带路就是,扯着我圹,难道我就识着路吗?”。
“别两个一道迷了路。”严明翠朗笑着。
严大太太对自己女儿使了个眼色,严家几个女孩儿便上前,挽着蓝慕绢取笑着。“妹妹不过几个月不见,难不成就与我们生份了,什么事都巴着越表妹,让我们看了好伤心啊!”
“可不是吗?枉费你在这儿住了那么一段时日,才去蓝府小住几天,就跟我们客气了,真是过份。”
几个姐妹你一言我一语的,簇拥着蓝慕绢坐到靠门的席面去。严明翠拉着慕越,去寻她母亲坐一桌。
席间推杯换盏,众女眷聊起了近来的生计艰难,儿女的前程等等,就有人问到了几个女孩的婚事。
“都说女儿家的婚事,就像是第二次投胎,生的好不若嫁的好。像咱们三姑太太……”说话的表嫂逢承的看着严氏道。“这一进门就封了诰命夫人,看看咱们谁有这等福气啊!”
“可不是吗?瞧,两个媳妇才进门,就得生了孙子、孙女了,听说蓝家三爷在京里,也是一双儿女的爹了。”
嘻笑间说出的这个消息,让严氏脸色微变,她眼利似刀的看向两个媳妇,她们竟无人与她说此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