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二十二年腊月初一,连日大雪放晴,晴朗的蓝空下银装素裹的皇城,显得庄严肃穆,下朝后皇帝携四皇子来见皇后。
富昌侯夫人匆匆与向珞来到时,只见廊庑下站满一个个站得笔直目不斜视的御卫,一名小内侍见她们来,上前行了礼,近似气音般极轻的道:“皇上和四皇子在里头,皇后打算今日与皇上提三小姐的事儿。”
富昌侯夫人听了,狂喜难以自抑,眉间嘴角俱是欢快,向珞羞赧的红了脸,伸手拉着母亲的手,另一手则绞着腰间的绦子。
“多谢。”富昌侯夫人道,递了一个荷包过去。
小内侍指尖轻搓荷包,细微的纸张搓揉声,让他满意的笑弯了眼。“二位在此稍候吧!”他带她们母女走到廊庑下,自己上前与一个侍卫头儿说了几句话,对他指了指了她们,不知说了什么,对方瞧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小内侍便笑着离去,这一去就不见人再回来。
日头渐高,这日虽无雪,但寒风冽冽刺骨,纵使有房廊遮蔽,还是寒凉,向来养尊处优的富昌侯夫人从未吃过这种苦头,平日里来探皇后,也是走到坤宁宫后,就让迎进宫内,几曾站在外头被寒风冻得几乎僵冷,向珞拉紧大氅,边将月牙织锦福纹滚狐毛手筒递过去,母女两在寒风里等了又等。
就在富昌侯夫人几乎要撑不住时,方才离去的小内侍,从殿里往外探了探,然后就匆匆走来,不待与她们多说什么。就要她们母女跟着走。
“小公公这是要带我们去那儿呢?”富昌侯夫人两条腿都僵冷了,向珞扶着母亲想要跟上小内侍,奈何母亲走不快,着急的向珞忙出声问前头的小内侍。
小内侍回头看她们一眼,又瞟了站在旁边的御卫们,见他们视若无睹,他才踱回来,悄声的道:“皇后娘娘晕过去了,皇上知你们在外头,便唤你们进去。”
皇后晕倒?
富昌侯夫人惊疑万分。不禁想,是在请旨赐婚前晕的,还是之后?
“娘娘什么都还没说。”小内侍有些同情的睃了向珞一眼。
向珞已不是当年懵懂的少女,这些年婚事不顺,虽贵为国舅家的嫡小姐,但多少还是受了些排揎,现在的她对人的眼神目光甚为敏感,因此小内侍那一眼。就让她心有所悟。
从进宫后的事慢慢回想,往常只要她们进宫,皇后知道了,就会派女官过来迎接,今日却不同,她们是由内侍领进宫。一路都没见到女官相迎,到了坤宁宫,也不像平日被迎进殿里,只让她们在外候着。
若说是因为皇上在的关系。以前她们也不是没碰到皇上过,所以不是因为皇上之故。那么是为什么?
“皇上与皇后说什么了吗?”。向珞低声询间。
“陛下是来跟娘娘说一桩喜事的,话才说完。娘娘就喜晕了。”小内侍低低的道。
富昌侯夫人听闻此事,蓦地心一沉,什么样的喜事会让皇后听了之后就晕过去?“是十二殿下的婚事?”她尖声追问。
“是。”小内侍点头。“四殿下去信给十二殿下,说了娘娘病重的事,十二殿下就去见了蓝将军,将婚事议定了。四殿下下了朝与陛下说了后,陛下便想着来让娘娘喜一喜,也好冲冲病气。”
只没想到皇后另有盘算,而这个喜讯恰恰毁了她最后的希望。
蓝守海是谁?是镇守一方的猛将,与富昌侯这倚靠皇后发家的外戚全然不同,之前就传出十二殿下有意迎娶蓝守海之女,不过婚事尚定订下,蓝家就出了意外,蓝守海为此婉拒了婚事,皇后以为此事不会再有下文,虽然二皇子一直认为,四皇子把十二皇子留在永宁山庄,为的就是要去拉拢蓝守海一家,但派人去打探消息,得到的结果是,十二皇子一直在永宁山庄养病,不曾与蓝家人多有接触,二皇子放下心来,但仍是派了人在宁夏附近盯着。
她原本计划得好好的,皇上几次巧遇珞儿,从不曾与她说什么,但态度却是明显的软化,就在她满心以为联姻有望时,却遭逢这么一记重击。
富昌侯夫人与向珞举步维艰,跟在小内侍身后,进入内室,那张精致的大床上,躺着晕迷的皇后,皇帝坐在床边,四皇子则随侍在侧,向家母女进来后,他曾微抬了眼看了一下,随即便低头不语。
待富昌侯夫人母女依礼晋见后,皇帝皱着眉头道:“皇后病情一直不见好,御医们说是思虑过重,朕思来想去,才想到她应是放不下朔儿的婚事,也是,朔儿今年都十五了,婚事却是迟迟没有着落。”说到这儿,皇帝不着痕迹的看了向珞一眼,原本站在母亲身边的小姑娘,惊慌失措的跪了下去,嘴角翕翕想说什么。
“说来,朕该好好谢谢向三小姐,若非你那当头棒喝,只怕朔儿还是个养在后宫,不识人间疾苦的纨绔,如今他很好,知道上进,朕觉着很好。所以他上奏请朕允婚,朕便允了。”
允了,允了谁?允了他和谁?
向珞觉得皇帝说的那番话,是表示朔哥哥奏请允婚的人不是自己了!
“不过蓝家七姑娘还小,订下婚事后,还要等她及笄才能完婚。”皇帝没有给她多想的时间,接着往下说。“倒是向三小姐的年纪不小,婚事也该有个打算。”
富昌侯夫人听到这儿,忍不住要开口说话,不过皇帝一个眼神看过去,她便立时住嘴,心里头暗骂自己胡涂,眼前这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不是她家那个没出息的丈夫。
“竞儿。”皇帝唤了四皇子一声,四皇子便上前接过话。“父皇觉得母后这病得冲冲喜,所以就命侄儿为表妹相看了番,这是几家权爵的后生。”四皇子从袖笼里取出一张名单,洋洋洒洒十几个人。“侄儿与侄儿媳妇为表妹看了这几家。您回去与侯爷看看吧!”
皇上又道:“看好了后,让人跟皇后说一声,让她赐婚。”
富昌侯夫人呆怔的接过四皇子递来的名单,她扫了一眼,是权爵没错,挑的后生也都不差,有的在御卫里当差,也有两个是在五军都督府有职司,有三个是在国子监读书,虽不是家中嫡长。但也都是嫡子,论起来富昌侯想嫁女到这些人家里,还真有些攀不上,世子软弱,富昌侯更是无实权在身,皇后无子嗣,再加上向珞之前的名声,谁家愿与向家结亲?若有。也不会拖到现在了。
御医赶来,诊脉后道无大碍,皇帝点点头,转身交代女官好好侍候皇后,然后带着四皇子离去及御医离去,失神的富昌侯夫人紧紧的捏着那张纸。良久才呜咽着跪在地衣上,向珞含着泪扶起母亲,将她扶到一旁的椅子里坐下,才走到床边低头看着那向来疼宠她的姑母。
她伸手轻拂过皇后的脸颊。一滴清泪滑到她的手背上,她一惊。看皇后的脸看去,皇后已睁开眼睛看着她。
“珞儿。可苦了你了,都是姑母的错,不该让你那么做的…….”皇后喟叹,然而世间没有反悔药可用,做了就是做了,方才皇帝对向珞说的话,她其实都听见了,听到皇帝那么说时,她电光石火间忽地明白过来,皇帝是不可能让朔儿娶珞儿的,因为珞儿下了朔儿的脸面,那是明明白白的打了皇家的脸面。
皇后原以为珞儿做的事,不过就是让自己与四皇子扯破脸罢了,反正她要倚仗的是二皇子,她忘了,东方朔,就算真的再不成材,也是皇家的一员,向珞仗着是皇后亲侄女,这般狠甩了十二皇子这么一记,皇帝如何不恼?
她还想着,皇上见到向珞的态度渐渐软化,此事肯定有望,她完全忽略了一件事,皇帝向来是个高傲的男人,他不与向珞计较,那是他不屑跟个小女孩计较,但不表示他乐见这女孩成为自家的媳妇。
再说十二皇子此前被她嫌弃,现在又要娶她,岂不是让皇家彻底没脸?
皇后听了皇帝谢谢向珞的话之后,才忽地惊觉,自己在此事上,完全没有以东方家的眼光来看此事,而是自顾自的为维护自己、娘家而作为,她能怪丈夫吗?
向珞听到姑母的道歉,泪水开始不断的往下掉,一边还要安抚皇后。“姑姑,不怪您,是珞儿自己命苦,怨不得人的。”
“什么怨不得人,都是你!”富昌侯夫人厉声尖叫着怨怪皇后。“都是你啊!你让珞儿做了什么!皇上这是彻底厌了我们家啊!你看看,四皇子给的名单,这都是些什么人,咱们珞儿可是国舅府的嫡女,皇上竟然要她去嫁从七品、从六品的小官!”
富昌侯夫人叫嚷着,坤宁宫的女官及宫女们一时不防,让她冲着皇后这么叫嚣了会,方才醒悟过来,上前堵了她的嘴,嬷嬷们捆了她的手脚,向珞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坏了,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母亲被制服。
向来对她们母女甚为和善亲切的女官,厉声的斥道:“富昌侯夫人胆敢对娘娘不敬,押下去掌嘴二十。”
“别。”皇后喃喃的道。
“娘娘您万万不可心软,富昌侯夫人这是不忠、不敬,该罚的。”
向珞急急为母亲说话。“姑母,您大人大量,饶了我娘,我娘她,她魔怔了,别……”
女官看了她一眼,面沉如水的对皇后道:“娘娘,若您不罚,何以掌理后/宫?”皇后一悚,闭上眼朝女官摆了摆手。
得了主子同意,女官立时将富昌侯夫人带下去,向珞不解满是难堪及怨恨的眼,让皇后看了不禁叹了口气。
旁边侍候的另一名女官上前,轻声为皇后解释:“向三小姐勿怪,富昌侯夫人胡言乱语冒犯娘娘,若娘娘不处置,只怕会被别宫的娘娘抓了这辫子,藉此处置富昌侯夫人。”
她没有把话说完,若是落到了淑妃或皇贵妃手里,只怕富昌侯夫人连命都会丢了,到时皇后还得谢人家替她处置胆敢对她不敬的人,实际上却是自个儿将脸面送上去任人践踏。
向珞明白过来,不免羞惭的向皇后致歉。
富昌侯夫人被掌掴,这事不旋踵便传遍宫中。
宫里众人反应不一,淑妃是冷笑几声,便去新设的佛堂诵经,皇贵妃则是抚掌叫好,边命人去库房去了药材,叫人给送去富昌侯府。
皇上那儿知道后,只是冷哼一声,便忙国事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