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观中一切正常。观中弟子卯时起床,梳洗后开始练功,不同阶段的弟子练功内容也不一样,有人练腿功,有人扎马、有人练剑,也有人习拳法。
及至辰时末开始吃早饭,早饭之后众人开始统一做早课,有诸道唱经、高功祝言,念功课经,参习新的经文。
到巳时中,清虚观开山门,接引四方香客。每日里除做饭有专门的火工道人以外,扫地、挑水、劈柴、洗衣、浇灌菜园子等杂活都由辈份低的弟子轮流负责,由大师兄清玄全权安排。
清素人活络,负责采买的活计,经常跟着容尘子外出,呆在观里的时间不多。
今日容尘子起床时,那河蚌也跟着醒了过来。容尘子不好当着她的面梳洗,只得去了密室。他顺手将替换的衣服搭在榻上,无意间发现金钩挂起的罗帐内半根灵签,捡起来看了一眼,是支下下签,上书:来路明兮复不明。
签身居中而折,容尘子料定是那河蚌又胡闹,摇摇头将签放进袖中。
河蚌倒是没捣乱,安安静静地坐在罗汉床上等他整衣完毕。容尘子衣冠整齐地出来,见她乖乖坐在榻上,也便和颜悦色地问询:“饿了?我让人送些吃的,时辰还早,你继续睡。”
河蚌摇头:“眼睛疼,吃不下。”
容尘子摇头:“又想干什么?”
河蚌笑得嘴角都翘成了豆荚:“我去看你们练功!”
后山的练功场上,容尘子衣冠齐整、仪容庄重、举止端方,后面跟着个蹦蹦跳跳的河蚌。诸弟子一起向他行跪拜之礼,他点头,示意清玄安排诸人习练今日的课程。
清玄对各弟子的情况都很熟悉,很快便将各自的功课都安排了下去。练功场上只剩下九名清字辈的弟子。容尘子亲自指点他们剑术,这九个弟子跟他时日最久,虽然功夫还不到家,但底子已经打得十分坚实了。
容尘子的师父紫心道长以前不爱收徒,一共只收了三个关门弟子,容尘子却颇有为师之命,大有要将清虚观发扬光大的意思。
练功场旁边有许多一人高的铁链桩,是平时弟子练下盘功夫的地方。此刻那只河蚌坐在两根木桩之间的铁链上。她坐着也不老实,两只小脚甩来甩去,足间铃声清脆如鸟鸣。
那时候天未破晓,视物还有些朦胧,容尘子与清玄练剑,偶尔抬眼一望,见浅淡夜色中,她裙裾逶迤,长发翩跹,宛若九天玄女。
仿佛察觉到容尘子的目光,她转头望过来,容尘子镇定地平移了视线,手中木剑迅速变招,疾刺清玄手腕,顺势一挑,清玄只觉得腕间一痛,手中长剑月兑手而去。
整个招式畅若行云流水,几乎毫无破绽。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力道其实不应该那么重的。若是平常,清玄只会觉得手腕麻,不会觉得痛。
不一会儿,夫娅也来到了练功场,她除了巫术,也擅长用杖。今日穿了一身红色的短装,倒也活泼明艳。自从大河蚌中了血瞳术之后,容尘子对她就有些不冷不热,不过碍着没有真凭实据,没有翻脸。
他是个谨慎的人,此际派了清素下山调查情况,而这个夫娅自然还是留在身边容易监视,免得再生祸端。
容尘子在和徒弟喂招,夫娅走到大河蚌这边,河蚌坐在铁链上,比她高出许多,她需要仰头看她:“你到底是谁?”
那大河蚌将小脚晃过她头顶,听而未闻。夫娅就有些沉不住气,她也算是巫门一等一的高手,对妖邪之物也多少有些了解,但平生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你也是为了神仙肉而来,对不对?”她压低了声音,是个商量的意思,“既然目的相同,不如合作。”
河蚌也不知是不屑还是懒得作答,倒是容尘子急步行来。
“福生无量。”他先同夫娅作了个揖,也算是礼数周全,再和河蚌说话的时候就习惯性地将声音降了两个调:“膳堂做了炒米饼,回房去吃吧。”
“炒米饼!格老子的,我要吃炒米饼!!”铁链上的河蚌欢呼一声,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她在铁链上荡了一下,轻盈若蝴蝶般落在地上,仍旧蹦蹦跳跳就往观里走。
容尘子摇摇头,这才转身同夫娅交谈。夫娅有意刺探这河蚌精的来历,但容尘子只是转开话题,丝毫不提。
及至中午之时,河蚌又把一个叫清韵的小道士给打了。弟子奈何不得河蚌,只得跑来找容尘子。容尘子当时正在为一位香客占卦,闻言匆匆赶到膳堂,往河蚌面前一站,也是一脸严肃:“又发生何事?!”
这河蚌还在愤愤不平,一把揪住他的袖角:“知观!格老子的,这个小道士太不懂事啦!!他发百香果,给别人两个,只给我一个!!”
清韵捂着熊猫眼,一脸苦逼:“那是因为天干地支中奇数是阳,偶数是阴,是以发给女善信的就是奇数,取阴阳互补的道理。”
这河蚌哪管这些,当即拍案:“反正少给就是不行!!”
清韵还要争辩,容尘子沉默了半天,终于问:“你打他……就是因为这个?”
河蚌理直气壮:“那当然啦,格老子的,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会随便打人吗?!容尘子,你评评理,他该不该打?”
容尘子额间青筋爆起,猛一拍桌就欲发怒。河蚌赶紧模了模自己的眼睛。
容尘子深吸一口气,在桌前站了半天,许久他转身从清玄桌上又拿了两个百香果给河蚌,又沉默了半天才肯定地点头:“该打。”
河蚌接过两个果子,这才满意了:“还是知观讲道理。”
清韵还要再言,容尘伸手制止,低头看那河蚌啃果子,看了许久才叹息:“算了。”他摇摇头,又道了一声,“算了。”
像是劝清韵,更像是劝自己。
……
诸小道士面无表情的吃饭,清玄若无其事地往碗里挟了一块山药片,料事如神般轻声道:“我就说师父来也不济事,如何?”
以后,清虚观的诸人就明白了,师父是严厉的,但是在这个鼎器面前,即使严厉的师父,也是没有节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