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痛得满头大汗,艰难地吸着气,孩子,她的孩子……眼前已经模糊了,看不清楚了,凭着仅有的一点儿意识,感觉身下有什么涌出来,涌出来,源源不断的……她费力地抬了抬手指,从唇齿间挤出两个字:“救我……”然后头一偏,昏迷了过去。
路过的人再次发出惊叫,指指点点,却没有人敢上前。
小秋一抄陈安的后腰,立刻有黏腻的液体沾湿了一手,“啊……”她吓坏了,小脸雪白,宝宝,可怜的宝宝!
她又急又怕,她一个人,怎么送安安姐去医院呀?一扭脸,外面围了几个人,咦,那个中年女人呢,怎么不见了?
真是可恶,刚才还叫嚷着一直追着安安姐呢,就跟讨债似的令人生厌,可这会儿呢,竟不见了人影,要不是她,安安姐怎么可能有事儿呢汊?
小秋暗气,可眼下……她一时没了主张。
这时从天桥上急匆匆冲下一个男子,高高的个子,两条长长的腿,他几步就跨过来,弯下腰,“太太,太太……”他低呼,可陈安没有丝毫反应,眼睛紧闭着,脸色惨白。
小秋一下子哭出了声,她认识他,是安安姐的专职司机朕。
阿莱内心也是惊慌失措的,昨晚老板临上飞机前,千叮咛万嘱咐的,结果他还是失了职——钟先生非扒他一层皮不可。他真该死,他就应该一直跟着太太的。
不过,旁边这个女子的哭泣更令他心烦。
“蠢猪,快拨啊。”哭有用吗?他伸手抱起陈安,满手的湿冷,他心里猛地一沉,脸色骤变,糟糕!
小秋“啊”了一声,抹了把眼睛,只看见阿莱在一瞬间,一双眼睛通红,飞扬跋扈似的几欲杀人。
立刻有人从地上捡起陈安的手机递过去,小秋接过来一看,已经磕掉了几块漆,关机了,她哆嗦着开了机,竟然皮实完好……
接下去又是一通天翻地覆的忙乱。
陈安迷迷糊糊中,听得到匆忙杂乱的脚步声,手推车骨碌碌滑动的声音,人们低声的交谈,还有金属器械撞击的声音,然后有人问血压、心率什么的……这是要干什么呀?她不要干什么,她只求她的宝宝没事。
她睁不开眼睛,身上没有一点儿力气,仿佛累极了,她像是一直在赶夜路,走来走去的,总也绕不出这团黑色的谜障……她的身体一直在下坠,下沉,然后,她再度昏厥过去。
抢救室外,陈德明已经赶过来了,鲁正梅后一个也赶过来了,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脸色都不好看。鲁正梅低声问他,出了什么事了,陈德明神色凝重,只摇了摇头,说他来到这儿时,安安已经被推进去了。鲁正梅便没有再问,一心惦记着安安,哎呀,这可怎么是好,安安还怀着孩子呢。她一时也慌了神。
陈德明忐忑地踱步到了另一边,再早些时,他正和市城建局的领导班子谈话,然后秘书拿着手机进来,说安安找他——女儿能主动给他打电话,在秘书看来是一件大事,他也觉得是件大事,匆匆安排好了同僚后,他到隔壁的偏厅接了电话,却一直听不到安安说话,他判断着,应该是在公共场合,周围有轻微的杂音……好久之后,突然传来震耳欲聋一声巨响,接着是刺耳的噪音,然后断线了,他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再拨回去,关机了。他身上立即冒了冷汗,一直拨安安的手机,一直关机……最后终于开机了,是一个哭泣的陌生女子的声音,安安姐流血了……那一刻,他几欲崩溃,他就知道情况不好了。
安安呀,你千万别出事,爸爸命令你,不要再出事了!
陈德明皱着眉头,朝远处走廊看了一眼,董鹤芬怎么还不来,还有什么,此刻比女儿更加重要的?她这人,总是这样,亲情永远敌不过她的工作。
他心中略有不满,又忧虑重重,他看了看瑟缩在墙角、蔫头耷拉脑的一男一女,心里越发乱糟糟的,一个又一个不祥的念头冒上来,他统统压下去。
忽然,远处有鞋子击地的声音,在这沉闷的空间里格外响亮,然后董鹤芬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步履匆匆的,急火火的。陈德明不用瞧,就知道是前妻,永远都是这样,永远在赶时间。可,真的能赶在时间前面吗?一晃间,他们都五十多岁了,华发渐生。
正想着,董鹤芬一阵旋风似的,卷到他面前:“安安呢?安安到底怎么样了?”完全董鹤芬式的问话。
陈德明心中气恼,却又不能发泄,他的焦虑和担忧丝毫不亚于她好不好?
鲁正梅见势,赶紧把董鹤芬拉到一旁:“鹤芬,你冷静一些吧,安安正在里面抢救呢。”
董鹤芬盯着手术室门上亮着的红灯,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她秀丽的眉毛往上挑了挑,“你叫我怎么冷静,是安安出了事,是我的安安……”她嘴唇哆嗦着,这几天,她一直想去瞧瞧女儿的,不是抽不出时间,而是愧疚得不敢去见安安,她有愧呀……那次在协和与陈德明激烈地吵了几句后,记忆像是潮水,一下子涌了上来,一发不可收拾,甚至在睡梦里,她常常会回到二十多年前,那些被她刻意选择遗忘的时光,那些被她深深掩埋起来的记忆,无可遮拦的一次又一次跳出来,令她心惊肉跳,寝食难安。
她还没缓过神来,安安竟出了事,都说女儿随母亲的命,她的婚姻是不幸的,她断不想让安安也走自己的老路,尤其是安安怀孕了,有孩子了,那眼下,动辄不能有半分差池的……她痛苦得握紧了鲁正梅的手,不要,她的安安千万不要!
“鹤芬呀……”鲁正梅红着眼圈,也不知如何安慰了,依现在的状况,她总觉的不好,安安的情况很不好。
董鹤芬稳了稳心神,小声问:“立维呢?”
“说是去上海出差了,昨晚刚走的,你说怎么这么不凑巧……我刚刚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让他火速赶回来。”
“哦。”董鹤芬有些呆傻,不由看了看陈德明,立维,会和他是一类人吗?
霎时,她神经质的抓住襟口的衣服,打着战,一个意念猛的冒上来:如果……如果当年她不那么固执,如果她顾家一些,如果她肯妥协让步,是不是后来的一切,就都可以避免?
顿时,她额上冒了虚汗,冷汗。这意念,似是带了毒的针一样没头没脑朝她刺过来,令她疼痛,令她心脏紧紧团起来,无法呼吸。
鲁正梅感觉到她一瞬间的变化,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安安,是怎么出的事?”
“这个……”鲁正梅顿了顿,她只顾着担心那一大一小了,完全忘了这茬儿,“我也是刚赶过来没一会儿,还没来得及问呢。”
董鹤芬喃喃的:“安安再粗心,再不懂事,也不至于……”弄到医院来,只是她说不出来了。
鲁正梅“嗯”了一声,看了看周遭的环境,此处僻静,她朝远处招了招手。阿莱正倚墙而立,看到钟夫人的手势,他马上明白了,身体站直了,朝这边走了两步,又回了一下头,见那个女孩子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坐在那里,瘫成一团,他回来,一把架起了她。
董鹤芬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着眼前两个年轻人,男的,是立维手下的员工,女的,她不认识。她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她定饶不了罪魁祸首!
鲁正梅的态度,温和中带了严厉:“阿莱,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阿莱心头呯呯直跳,看着董鹤芬阴沉的脸,他很害怕,这个老太太,精悍干练,天生就带了一种强大气场。可现在不是慌的时候,毕竟跟随钟先生多年了,这点儿定力,他还是有的。
“今中午,太太打电话给我,说是跟同事一起吃午饭,我暗中看着她们俩过了马路,进了对面的中餐厅,我以为没事了,抓紧也去吃了一碗面,估量着时间差不多了,就站在律师楼前等着,可等了一会儿,不见太太回来,我不放心,决定去餐厅看看,可没成想,刚从天桥上下来,就看到太太已经倒在地上了,人事不省。”
董鹤芬声色不动,目光象透视镜一样,教人无处可遁。
鲁正梅沉思着,阿莱是儿子贴身的私人特助,儿子一向信得过,她自然也信得过。
她转而温和地握了握小秋的手,凉而柔软:“孩子,今中午,是你和安安一起用饭的吧?”
小秋使劲点着头,哭得梨花带雨似的面庞,潮乎乎的,而眼睛,却往董鹤芬那边瞥去,这女人眼熟,还有不远处的中年男子,都眼熟,只是她太紧张了,一时想不起来。
鲁正梅笑了笑:“别怕,这位是安安的母亲。”她介绍道,又指了指陈德明,“那位是安安的父亲,而我,是安安的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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